“乔监军,这炮比不得那子母铳,哪有那么快的?!”
茅元仪嘴里叼着个标尺,用炭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说话有点吐字不清。
茅元仪将炮手松开,韩真义双脚回到地面,捂着脖子咳嗽两声,恨恨的瞪着乔大嘴,然后转身继续调试他的红夷大炮。
护城河两岸被潮水般的正白旗甲兵淹没,他们正在拆掉岸边的据马。
乔一琦伸手数了数,发现护城河上竟然搭起了八座浮桥。
“奴贼疯了吧,本官又不阻止你们过河,搭这么桥,等着过河投胎啊!”
乔一琦骂骂咧咧,眼中露出一丝绝望之色,他转过身,接着对三人道
“按照咱们三日前议定的那个计划,刘总兵昨日便该攻下铁岭,然后率麾下精锐,回师开原,与我等一起,夹击正白旗。”
“那么,为何刘总兵现在还没有发起攻击呢?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这个时机,就是你们一炮击杀奴酋!”
乔一琦指着红夷大炮前忙成一团的三人,怒不可遏道
“本官为了吸引奴贼来攻打开原,和袁巡台一起,被狗日的辽镇打了二十军棍!你们,你们却在这里磨磨蹭蹭,等会儿黄台吉就要出去巡营,若是你们打不中,不等建奴破城,本官便先赏你们两百军棍,把你们腿都打断!”
茅元仪没空搭理乔一琦,他知道乔一琦现在濒临癫狂,也不去和他计较。
如果不能一炮击杀黄台吉,所有计划都将成为泡影。
刘总兵和他的三千精锐,最后可能会被镶蓝旗与正白旗围歼于开原铁岭之间。
虽然他们还留有好几个后手,茅元仪知道的就有林丹汗的两万骑兵,不过他觉得蒙古人不可信,茅元仪曾见过那个蒙古使者,满口胡吹,张口就是大汗(林丹汗)有四十万骑兵,吹牛起来比圆嘟嘟还要离谱。
卫兵端来一张马扎,给受伤的乔监军坐下。
乔一琦望着正在城下待命的长枪兵,又看看了对面密密麻麻的后金大阵,大声命令将他的监军大旗竖起来。
“大人,这支鞑子有弗朗机炮,南门那边打死了咱们好多人,这盾牌挡不住炮子的,竖起令旗只怕·····”
“为将者,当不动如山,刘总兵乔监军不在,本官便是开原统帅,废话少说,快把令旗竖起!让将士们都看到,本官已准备好战死!”
经历数场恶战,乔一琦想到的,便是这不动如山。
两名战兵连忙举起长牌,护住乔监军,乔一琦仰着脖子四处官网,两支重箭嗖的从城下射来,射在长牌上,发出一阵嗡嗡声。
“狗鞑子,敢暗箭伤人!”
刘招孙将战兵大部带走,开原城内兵力不到五千,五千人分守四门,摊下来极为稀薄。
黄台吉抵达开原后,敏锐感觉到城内兵力不足,于是他立即改变了在路上制定的围三阙一的攻城策略。
下令将正白旗一万五千人马分为四路,围住四门猛烈攻打,四路兵力没有任何偏重,换句话说,开原四门遭到了几乎同样的攻击。
茅元仪等人没有刘招孙冲锋陷阵的经验,也不敢轻易出城浪战。
他们无法判断黄台吉的主攻方向,无奈之下,只好将五千名战兵均匀分布在四门。
这样以来,开原兵力不足的缺点便被凸显。
为了加强城门守御,护城河外的战兵被收缩回来,只留下少量夜不收。
正白旗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便轻松控制护城河,从容不迫搭建浮桥,开始攻打主城。
如果让阿敏知道,他可能气死过去,半年前,他率领镶蓝旗攻打北门,为了渡过这条护城河,便死去了两千多人。
好在开原周边的树木都被明军砍伐干净,正白旗想要攻城,就必须制造云梯和盾车,这两天他们耗费巨大精力,已经累死了几十个包衣。
乔一琦、袁崇焕、分别坐镇北门和南门,其他两个城门则由新兵营两位千总负责,开原城中缺乏一个刘总兵式的,能够威震三军的人物。
明军在城外构筑了好几道防线,壕沟、胸墙、铁蒺藜、鹿脚。
不过现在,壕沟已被包衣用沙土填平,正白旗真夷甲兵上前,用大斧将挡在壕沟后面的据马和鹿脚清理掉,等待盾车和云梯车跟上来。
胸墙后面的明军长枪兵退后,一百名手持新式燧发枪的火铳手来到胸墙前,从垛口处将燧发枪伸出去,对那些正在清理工事的真夷甲兵进行射击。
距离城墙八十步外,两道壕沟被包衣填平,甲兵们开始推掉胸墙前面空地上的鹿脚和据马,
伴随一阵爆响,胸墙后面升起大团大团的白烟,对面倒下二十名甲兵,他们的锁子甲被铅弹击碎,传出阵阵恐怖的肌肉破碎声,被燧发枪击中的甲兵无不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嚎叫。
周围甲兵连见此情况,纷纷举起盾牌护在身前,一个牛录额真大声喊道
“弓手在后面用轻箭抛射,甲兵抵近用重箭直射,杀光土墙后面的开原兵!”
从占领抚顺清河到萨尔浒大胜,自老奴起兵以来,后金八旗所向披靡,屡次击败明军,当然,这里的明军不包括刘招孙所部。
尽管有浑江开原两次挫败,不过八旗内部普遍认为,两次挫败都是因为阿敏太过无能,不懂用兵,这才给了刘招孙可乘之机。
正白旗的勇士当然不会重蹈镶蓝旗的命运,牛录额真知道明军火铳打的慢,这轮打完之后要等很久才会继续击发,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将剩余的据马抬走。
等盾车和佛朗机炮推过来,对准土墙猛轰,杀光土墙后面的明军火铳手和长枪兵,这开原城也就攻下来了。
想到待会儿进城砍杀明军、抢夺汉女的画面,这位牛录额真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扬起重刀,大吼一声,狠命朝壕沟前的木栅栏劈去。
正白旗中的刀盾手纷纷向前,举着沉重长牌,掩护弓手向胸墙逼近。
布扬泰跟在刀盾手后面,经过一段凸凹不平的地面,来到距离胸墙不足百步的位置。
耳边充斥火甲兵们的喊杀声和火器炮轰鸣声,护城河浮桥上又有一个甲剌的甲兵过来,增援城下的战斗。
布扬泰伸手摸向腰上的箭插,从箭插里取下根轻箭,用玉石扳手调了调弓弦,然后熟练的将箭搭在弦上,箭头斜斜指向天空。他屏息凝气,站在他身前两步的刀盾兵发出粗重喘息声,这些刀盾兵体格强壮,战力超过死兵,他们中很多人以后都能成为旗中巴牙剌。布扬古将弓弦贴近身前,此刻能清晰听到弦绳紧绷的吱呀声,他没有瞄准,猛地松开戴着玉扳指的右手。
布扬泰手中的轻箭如流星般射出,飞过壕沟据马构筑的防御阵地,与其他轻箭汇合成一阵密集的箭雨,在空中划过条低沉的抛物线,急速向远方的土墙后面倾泻而去。
布扬泰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前方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笑了笑,伸手抹了抹下嘴唇上的老鼠须,又从箭插里取出一支箭。
三轮抛射后,胸墙表面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远远望去像是长着绒毛的巨兽。
墙后二十多名火铳手被轻箭射中,倒在地上痛苦翻滚,八十部内,轻箭对未着甲的目标具有较强的杀伤力。
开原城铁甲生产有限,绝大部分都装备给了长枪兵和弓手,火铳手身上只穿着棉甲,只要在五十步外,轻箭对他们杀伤力有限。
牛录额真见对面传来一片惨叫声,意识到这几轮抛射效果不错,便对弓手命令道
“每人射十支箭,射完退后,让甲兵上前!”
这位牛录额真对明军火器颇为了解,知道那些火铳射速极慢,更不要说还特别容易炸膛哑火,五十步之内,勇士们用重箭与明军火铳对射,从来就没落过下风。
正白旗勇士们从抚顺出发时,旗主黄台吉便告知各牛录额真,开原城中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还要留一部分防备城中细作,分到各个城门守城的战兵不到千人。
牛录额真估计土墙后面的明军最多只有两百人,火铳手不到百人,而他们牛录除了三百甲兵,还有两百个包衣,很多包衣都会射箭,所以无论如何,这支明军都没有任何胜算。
在他的命令下,周围的轻甲弓手继续朝土墙抛射,一队队身披两层铠甲的甲兵从他们身边穿过,背上背着弓,拎着重刀大棒之类的兵器,纷纷朝明军胸墙那边冲去。
距离这群甲兵一百步外的胸墙后面,幸存的明军火铳手们正全神贯注装填、射击,随着目标越来越近,他们的每一次射击几乎都能命中目标,层层叠叠的后金兵像潮水般涌了过来,随着越来越多后金弓手的加入,这支火铳兵的伤亡陡然提升,他们脚下倒着些被射中的战友,伤兵很快被人抬下去。
胸墙垛口后的火铳兵越来越少,在十倍于己的后金弓手射击下,这支百人规模的开原燧发枪新兵,很快便将陷于覆灭的命运。
在身后三十步外,两千长枪兵排成严密整列,手持一丈七尺长枪,如静止的森林,默默等待进攻命令。
乔一琦盯着远处的正白旗中军大帐,心中默念
“黄台吉,本官已准备好赴死,你准备好了吗?
黄台吉坐在大帐之中,准备对北门发动新一轮进攻,这次,他有把握一举破城。
一个贴身戈士哈进来禀告道
“主子,督阵的牛剌额真都回来了。”
“好,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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