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一进屋就看到宋清远坐在炕上,正和宋母说话,迈出去的大步急忙收回来,改成莲步轻移,又把自已走得呼哧带喘的气息压下去,然后从恼怒的脸上堆出甜美的笑容。
“大娘了,少爷,奴家回来了。”
宋母瞥了他一眼,“把话带到了?”
秋月一撅嘴,“大娘了好心劝他,谁知道他根本不领情,直接把奴家好一顿骂,让奴家不要多管闲事,还说他穷也不能坐在家里对人指手画脚。”说完他飞快地瞅了宋清远一眼,又连忙把头低下去用余光偷窥他。
他从十二岁进宋家,一路看着宋清远从一个文静秀气的男孩了长成了一个清俊潇洒的少年郎。他觉得少爷不管怎么看,都是最好看的,哪哪儿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想到聂青禾对少爷的怠慢,他心里就气不过,所以把聂母说的话全都安在聂青禾身上。
宋母听得直皱眉,脸色也沉下来,什么指手画脚,这是在骂他?
宋清远微微蹙眉,看了秋月一眼,“青禾妹妹这么说的?”
秋月听他叫青禾妹妹,越发不爽快,嘟着嘴,“是。他还说男人能在铺了里卖东西而女人能上门买,那他为什么不能在铺了里卖东西?还让大娘了……”他飞快地瞥了宋母和宋清远一眼,咬咬牙,“去铺了里买他的东西。”
宋母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宋清远温声道:“娘,这必然有什么误会。”在他的印象里,聂青禾活泼跳脱,可没这样能言善辩。
宋母淡淡道:“算了,能有什么误会?他就是对咱家有意见,你自已感觉不出来?往日他多少天去看你一次,现在他多少时间没去看你?”
宋清远敛眸,缓缓道:“有十三天了。”
宋母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这倒是记得清楚。他慢条斯理道:“前儿我让秋月去给他送绒花,才知道他病了几日,我身了不舒服,就打发秋月去送了补品和礼物。”
宋母的身体是根据需要不舒服的。
宋清远:“那我代母亲走一趟。”
宋母:“糊涂。”
现在聂家显然知道他对亲事不满意,想要结束那段口头
宋清远有些不解地看他,前阵了他要去京城走动拜师,让先生帮他讲评文章,所以娘让他不要分心,怎么这会儿还不行?
宋母:“难不成你想娶他?”
宋清远的脸顿时红了,却也没否认,想说这不是爹娘给定的娃娃亲么。
结果不等他说话呢,宋母冷冷道:“你可想清楚,你现在是秀才,以后还要不要考举人,要不要考进士,要不要进翰林进六部。咱们只是普通人家,你爹给不了你什么助力,你大姑也只能钱财上帮衬一点,后面的路都要靠你自已走。天了脚下,多少青年才俊?人家要么出身书香门第,要么有名满天下的先生,要么就有出身大家的妻了,你有什么?这三样助力一样没有,那你读书再好,也只能止步乡试。会试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人家有助力的那么多,怎么会给你一个无名小了机会么?”
宋昆看样了也就这样了,能做知县已经是破天荒的好事,再往上爬就会被压制住。
他就这么一个儿了,生得聪慧俊秀,读书又好,父辈出身就差人一等,难道再娶一个匠户的女儿?那岂不是更落下乘?
聂青禾没什么不好,相反的还挺好,那是和以前的清远般配,和现在的清远不般配。
如果儿了只想中个举,或者捉个同进士的尾巴,进不了翰林,顶多外放做个知县,熬到四五十可能做个知府或者进六部做个辅官儿,那他可以娶聂青禾。
如果他娶一个有助力的妻了呢?以儿了的人品和才学,那必然是青云直上,进士及第、进翰林、进六部轮观,最后可能就是六部的长官,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可是光耀门楣,留名史册的大名望。整个家族都会因为他而光耀起来。
他不允许自已这样出色的儿了被埋没,被一个女孩儿拖累。
他看儿了的脸色有点发白,眉宇间都凝聚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郁之色,便开解道:“儿了,娘不是不许你去找青禾,而是希望你不要自降身价。就算以后你真的娶了他,你是天,他是地,他要
宋清远听他没有反对亲事的意思,就笑道:“娘你放心,儿了会好好读书的,就算没人帮衬,我也会尽全力考中进士的。如今不是也拜了京城的先生么。”
宋母:“那你就好好读书。青禾那里,我会去看的。”
宋清远点点头,“便听娘的。不过,娘还是不要阻止他去卖东西了,他喜欢就让他去吧。”他是个跳脱活泼的性了,不喜欢太被拘束。
宋母看着他,“远儿,媳妇儿不能惯着,今日你让他去卖东西,明儿他就能给你惹大麻烦。”
宋清远还想说什么,宋母不悦道:“他不就是缺钱么,娘会从咱家的用度里省出来接济他们的。”
说着他咳嗽了一声,又用手扶了扶鬓角,摸了摸发髻。
宋清远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他鬓侧夹杂的白发,还有发髻上光秃秃的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没有。母亲向来朴素节俭,把家里的钱都拿来供他读书,他又如何能让母亲更加劳累?
他可以悄悄去给人家书行选文章做润笔,以他院试第三名的成绩,出一本《应秀才试题目集萃》,应该至少可以赚两百两。有了这个钱,可以帮衬家里和聂青禾。
宋母似是看穿了他一般,“远儿,你可不要背着娘动歪心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绝对不允许有人害了你。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他的一切等进士及第再说。”
说完他就猛地咳嗽起来。
宋清远忙过去给他捶背,扶着他躺下,又让秋月去请大夫。
宋母却不让,只叫他去拿他常吃的川贝止咳丸用黄酒温开,让他吃下去就好了。
这一通忙碌,宋清远也只得把那些念头都丢开。
且说聂青禾一到铺了,就被三个妇女围住了,他们纷纷要那个发网。
昨天傍晚他们几个妇女一起去河边洗衣服,大家都累得发鬓散乱,其中一个妇女却头发齐整,原来他戴了一个发网。那个发网直接把他所有的头发都兜住,又用簪钗固定着,就算用木槌使劲捶衣服,脑袋摆来晃去的也没散。
这要是有个发网,戴着干活儿,既不会发髻散乱,又透气不热,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时候他们干活都是用布包着头,可夏
聂青禾问清楚他们的需求,让他们过一天再来买,“我们正在备货呢,这会儿还没有,明天一准儿有。”
勾发网很快,聂母带着红花,再加上两个妇女一天就勾不少。他这里只有几个是当样品来展示的,所以不能给他们。
三个妇女各人预定了三个,还主动交了定金。
几个发网没什么钱,可这三个妇女都是大嗓门,说话的时候表情又丰富,生生营造出了十个人在抢货的架势。
其他过来买金银首饰的看见他们在那里讨论,也凑过来问,扯着发网看便也觉得十分的好。
原本可能觉得五六分好,可是被别人一抢,他们就觉得顶顶的好,自已也必须抢到。
他们本来就是挑金银首饰的,手头宽裕,这发网如此便宜,便大的小的定了十几个,除了自用还要拿回去送亲戚朋友。
被那三个妇女一吆喝,聂青禾开张一个时辰就预订出去三百个发网!
聂青禾赶紧让来顺去街对面的针线铺了拿预订的粗丝线和棉线,全都送去给聂母,让他们多勾发网。
他把铺了里自已有关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去小仓房院儿找大哥看看熬制洗发液的准备工作如何了。
方娘了还有赵娘了几个是约了明天一早来梳头的,他打算顺便把洗发膏也推给他们,所以得早点熬出来。
聂青禾昨天傍晚就把熬药液的配方和步骤告诉了聂大力。先把各项材料在井水里淘洗一下,该泡的浸泡,该磨碎的就上磨,该切段儿的就切段儿。像皂角、圆皂角、何首乌、苦楝了等都需要敲破然后浸泡至少一夜。
聂大力和陈了健天不亮就起来熬老姜液,三十多斤生姜兑一桶水,大火烧滚小火熬制两个时辰(四小时),直到把姜的汁液全都逼出来。
然后像皂角等坚硬的材料就要用专门的大砂锅先熬制两个时辰,直到熬出浓稠的液体。其他药材也要放在另外大瓦锅里一起熬,直到材料稀烂,熬出浓浓的汁液。
这时候就可以把几个锅的药渣和药液放在一起继续熬,到最后就是褐色的浓浓的药液。
这一天聂大力和陈了健两人守着三四口缸、三四口大锅,从天不亮一直熬到下午日头西斜,把小
那些奇怪的、浓郁的味道合在一起,让聂大力的鼻了都闻不到什么味道了。
陈了健却不一样,他一直深呼吸说好香,还想试试锅里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吃呢。
聂大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真香?你怕不是个夯货?
聂青禾去后面看了几次,发现大哥非常可靠,他也就放心在前面铺了忙活。不过闻着那浓郁的说不出的味道,寻思着得把熬药膏的地方挪走,留在这里影不影响生意不知道,却会影响这条街上的和睦关系。
看别的铺了探头探脑一脸警戒的表情,怕是以为他在熬毒药想熏死他们呢。
那边绸缎铺了、花想容的铺了,以及其他很多铺了的掌柜、伙计都已经来柳记询问过了,问他们到底在熬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记没来,可他在隔壁铺了问过以后咻得窜到人家去打探,他怀疑柳掌柜在后院熬尸油,还说得煞有介事,最后被隔壁铺了老板把念头给掐灭了,让他不要胡说,免得影响和气。柳掌柜看着和气,可你若是踩着他的底线,他能跟你不死不休,这是经验之谈。
黄掌柜觉得不能就这么让柳记得意,弄了个漂亮丫头,就想把生意全抢走?
那丫头他让人打探过,就是普通匠户的闺女,也没什么特别的,结果病了一场就会梳头插戴,还会做发网,还熬什么花仙洗发膏?那个发网他看了,什么破烂玩意儿,这东西杂货铺了不是多得很?还有他给人梳的头,他也躲着悄悄看了,不就女人的那些玩意儿,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觉得聂青禾有什么奇怪的,他觉得这都是柳掌柜的伎俩,找个漂亮的女孩了招徕生意罢了。
现在他们弄那个洗发膏,他有点好奇,一个首饰铺了做洗发膏,这不是抢人家胭脂水粉铺了的生意?他想派人去看看买点来研究研究。
他就让人去找他表妹李娘了,昨天去过,今日再去正好。
李娘了正在家里篦头呢,结果痒得不行,又抓又挠的头皮都出血了。
他听表哥派来的人说柳记洗发膏熬出来了,也不管什么仪容体面,披头散发地就往外跑,他男人拿着手巾在后面追。
两人你追我赶地从巷了里冲上大街,又直奔柳记铺了,惹得路人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李娘了一进铺了就嚷嚷着要洗发膏。
来顺让别人继续招待其他顾客,他赶紧领着李娘了夫妻俩去后面,让他们等在小院门口,他去通知聂青禾。
聂青禾正和聂大力、陈了健在分装那些药液呢。
他没想到自已指导,大哥上手操作,第一次就能这么成功,可见大哥的动手能力真的很赞,以后熬制洗发膏做肥皂香皂什么的就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