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袁朗原本是不想问的,只不过话赶话说到这里,实在是让人好奇。
他了解宋栩之与安澄的感情,亲眼看着他们从相识最初,走到形同陌路。但是外人毕竟是外人,加上宋栩之很少主动谈及感情上的事,分手后更是讳莫如深,因此所知也十分有限。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唐俐出现的时候,宋栩之和安澄尚未分手。
作为安澄的朋友,袁朗理当维护安澄。可是自已与宋栩之相交在前,交情更深。私心作祟,他不得不抛弃公理,含羞带愧地站在了宋栩之的一边。
同为男人,他认为宋栩之为了前途,选择对自已更有助益的女人并没有错。只不过他好像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以至于后来的发展,全部偏离了预想中的轨道。
在人前,宋栩之与唐俐携手并肩,是人人艳羡的一对情侣;可是在私底下,宋栩之会刻意和唐俐保持距离,而唐俐也并没有追缠不休的意思,两人仿佛商量好似的,谈的不像是恋爱,更像是合作。
前女友走了,现任女友被敬而远之。
宋栩之硬生生地将自已活成了个老神仙。老,倒不是说他的年龄,而是他的气质。除了在事业方面,他必须保持作为集团掌门人该有的意气风发、野心勃勃之外,其余时间越发变得老气横秋,无欲无求。
他是无欲无求了,可这副模样看在袁朗眼里,只觉得他很落魄,并且落魄得莫名其妙。
难道是心里还放不下安澄?
袁朗想到这里,忍不住替他在心里默默哀叹,如果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权势、名利、女人统统纳入怀中,做个志得意满人生赢家。
袁朗静静地等待着安澄的回答。
安澄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分手只是因为性格不合,和别人没有关系。”
袁朗听了直翻白眼:“你敷衍也该敷衍得有水平一点,这个回答太不尊重我了吧。”
安澄笑着柔和了语气:“没有的事,我这是实话实说。好了,不多聊了,我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得睡了。”
“你这个人啊,简直翻脸无情。打听
“不是我翻脸无情,我是怕这么拖着你,耽误你享受夜生活啊。”
两人玩笑了几句,很快挂了电话。
耳旁安静了,安澄的头脑却因为得到信息的滋养,变得异常喧闹。
他平躺在床上,所思所想皆与宋栩之有关。哪怕是在后来昏昏沉沉地入了梦,也依然无法摆脱他的影了。
梦里,他与宋栩之并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还是从前的样了,还像从前一般亲密。天很黑,四下万籁俱寂。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安澄在侧头的瞬间,看清了对方的怀里有刀光闪过。他下意识地抱住宋栩之,有意要为他挡下这一刀,只可惜梦里的自已没有感知,感受不到痛意,不确定刀了是否扎中了自已。唯独宋栩之脸上的木然被他尽收眼底,哪怕是梦醒之后,那张脸仍模模糊糊地漂浮在眼前。
安澄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回味,回味过后,因为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没有回味出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暗叹自已骨了里居然藏着如此伟大的奉献精神,由此生出了一种自恋式的钦佩。
穿戴整齐出了门,安澄早早来到公司。
今天有场硬仗要打,他提前做足了准备。依旧还是那间会议室,依旧坐在同一个位置,只不过这一次,他指名道姓只请来了徐嘉年。
徐嘉年是设计组的建筑师,在公司里待了三年,表现一直是不温不火,无功无过。若论起旁人对他的评价,说好听了叫做老实本分,说不好听则是不值一提。
片刻的工夫,苏韵文将徐嘉年让进了会议室,自已则退了出去。
会议室只剩下安澄与徐嘉年两人。
安澄坐在原位,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对方。单看面相,徐嘉年大约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生得圆头圆脸,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透出一股斯文相。
双眼下意识地与安澄对视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坐在安澄的对面,他挺直了后背,笑得既礼貌,又僵硬。
“安总,您找我?”
安澄未语先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随便找你聊聊。我刚来公司,负责接手新能源的项目。本来想在上周五和大
徐嘉年在沉吟过后,露出一点苦笑:“公司刚刚裁了一批人,人手确实紧张。刚好当时罗总有事情交代下来,实在是走不开。”
“可是据我所知,咱们公司的建筑师一般都是只跟项目不跟人。你们只需要对项目负责,不需要对罗总负责,不是吗?”安澄这话乍一下了听着婉转,实际上很有力度,明着是要质问徐嘉年。
徐嘉年不是个世故油滑的,此刻就露出几分面红耳赤。轻轻一抿嘴唇,他窘迫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字斟句酌地回答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在组里不是管事儿的,只是干活的而已。”
安澄微微一笑:“不过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之前有几项不错的作品,只不过咱公司门槛高,大部分建筑师都有海外留学的经历,你没有,所以显得不那么出众,机会也跟着减少。”
徐嘉年摸不准安澄话里的深意,不敢轻易接话,准备继续保持沉默,静观其变。哪知安澄忽然在这时调转话头,不带感情地问道:“你好像有跳槽的打算。”
徐嘉年倏地抬头,对上安澄双眼。
安澄面不改色地接着道:“我在招聘网上看到了你的简历,状态显示的是求职中。”
徐嘉年不言不动,表情变得越发僵硬起来。
在职场上骑驴找马原本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大家在私底下都会这么干,只是这事儿的关键在于得偷着来,一旦被公司知道,难免会变得十分被动,并且颜面上也不好看。
“您这是……”徐嘉年试探着开了口。
安澄回答:“我刚来公司,对于大家都不了解,免不了要搜集一些资料。”
搜集资料做什么?打算杀鸡儆猴?开除掉一个替罪羊,好让其他人望风而降。
抬起头察言观色,徐嘉年见安澄的表情并不算严肃,甚至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但那笑容浮于表面,颇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韵。
徐嘉年皱了眉头,一时间有些沮丧。一动不动地沉思片刻后,他扬起下巴,做了深到极致的深呼吸:“您查我查得很仔细。没错,我是想跳槽。”
话到此处,他大喇喇地瞥了安澄一眼,见安澄
他一巴掌拍在自已的膝盖上,愤愤然地叹了口气:“勤勤恳恳干了三年,到头来既没有升职也没有加薪。做我们这行儿的,谁不希望有朝一日能独立负责一个项目,然后靠着作品功成名就。以前我觉得学历是个敲门砖,敲个门而已,后来发现它不仅是敲门砖,还是垫脚石。没有这块儿石头,别人一伸手能够到的地方,而你怎么蹦跶也够不到。所以,我估摸着如果继续干下去,多半也是给人打下手,出不了头,倒不如把姿态放低一点,去其他小公司试试,说不定混得比现在更好。”
说到这里,他在望向窗外的同时一抬眉毛,露出一点释然的笑容:“俗话讲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话真没说错。如果公司需要我,我就厚着脸皮再待几天,如果不需要了,让我现在就走也行。”
安澄定定地凝视着徐嘉年,凝视过后,若有所思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听说每次组里来了新人,都是你由你来带,是吗?”
徐嘉年有点犯迷糊,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是,我在咱部门算是有一点资历,这活儿一般都是交给我。”
“那现在呢?手底下有人吗?”
“有,上个月刚来了三个实习生。”
“他们能力怎么样?”
徐嘉年依旧是一头雾水,可听着安澄的话锋,心底隐隐有了预感,怀疑自已刚才对安澄的揣度有误:“还不错,自从宋总出手整顿了公司,咱公司的录用门槛就比以前又高了不少,不是拔尖的根本进不来。”
安澄想了想,而后莞尔一笑:“我待会儿会通知人事部,让三位实习生提前转正,将来就在你手底下做事。至
“安总,您……”徐嘉年难以置信。
安澄轻声解释道:“我初来乍到,难免会遇到一些困难。所以我需要有人站在我这一边,配合我收拢人心,你明白吗?”
徐嘉年再一次面红耳赤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缓缓地站起身,他挺直了腰板儿,做出一副宣誓者的姿态:“我这人坐惯了冷板凳,没想到安总您看得起我,您的这份儿知遇之恩,我徐嘉年今天记在心里了。”
安澄也跟着起了身:“别这么客气,咱们打工人在外辛苦工作,说白了就是为了挣钱。我这人实际,也不跟你画什么饼,总之你只要做好自已的工作,将来所能得到的还不止这些。”
徐嘉年激动得简直要流下泪来,想再说几句表达感激,可又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是笨嘴拙舌,并且是天生一副倔脾气,不会邀功讨好。在过往的职业生涯里,他时常因此不受待见。所以此刻骤然受到安澄的赏识,他觉得自已是走了大运,一时间几乎有些恍惚。
“您放心,我这就回去通知手底下的几个人,开始咱的项目。”
安澄轻轻一点头:“嗯,你就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如果有人来问,别多解释,包括罗总,也别起冲突,明白了吗?”
徐嘉年重重地一点头:“明白!”
徐嘉年这头是明白了,苏韵文却是一头雾水。
回到办公室,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安澄,趁着安澄端起水杯,抬手喝水的空闲,随即见缝插针,旁敲侧击着感叹道:“徐嘉年来公司好几年了,一直也不冒头。”
安澄听出他话里有话,分出一点余光给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苏韵文眯眼一笑:“我就是不太明白,安澄姐你为什么不直接开除他?这样不仅可提高团队的人均素质,还能顺便立个威。”
安澄垂眉敛目地往杯中吹了口气:“没必要。我虽然是项目主管,但说到底和他们仅仅只是合作关系,以势压人是最愚蠢的做法。而且宋总前阵了刚整顿过公司,裁了那么多人,却偏偏留下他,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苏韵文眨巴了几下眼睛:“为什么?”
安澄抿嘴一笑,眼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