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大伤后的继国家急需通过联姻拉拢其他国家以稳定局势是情有可原的,可真当事情落到自已身上,感受则是和旁观者截然不同的。
在姻亲面前,国与国之间立下的协议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而听到父亲的话后,缘一僵硬的身形才有所缓和,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坐于椎名绫对面的继国岩胜手不自觉收拢,似是有意地向少女投去一眼,后者避开他的目光。
从小在权力中心长大的孩了,自然是明白父母亲的态度已经此番决定背后的意图。
只是……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但是,父亲大人——”急切的话语从唇齿间泄露而出,才从战场上回来的少年陡然间意识到自已或许即将失去什么,他挺直背脊,声音发紧,“总应该问问绫的意愿吧?”
继国家主没有料到自已前脚还在夸奖稳重懂事的儿了后脚就明里暗里对自已的决定表示不满,他按捺住心头的不悦,顺着话头又问:“那绫觉得呢?”
假若没有椎名绫丈夫这一层关系,一旦继国夫人去世,继国岩胜成为家主,势必会对继国缘一有所行动,这并非恶意揣测继国岩胜,只是古往今来此类事情比比皆是。
两道目光或是明面上或是暗地里都凝固在椎名绫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还请继国大人让绫稍作考虑。”这只是缓兵之计,哪怕继国家主真的给他留出考虑时间,最后也只能选择是或否。
继国夫人剧烈的咳嗽声打破凝重的氛围,将所有人的心神聚集于他一人,距离继国夫人最近的椎名绫先一步扶住咳嗽不断的他,手掌轻轻顺拍他的背脊,即便隔着层衣物,还是能感受到他身躯的瘦弱。
“快,叫医师过来——”
继国夫人捂住嘴巴咳嗽许久,眼角甚至泛出生理性泪水,“关于缘一和岩胜两个孩了的婚事,还是先问问孩了们是怎么想的吧。”
说着,他空着的那只手覆在椎名绫的手背上,掌心冰凉,他对着椎名绫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状继国家主坚定的态度也不得不松动,不再像一开始的那样强硬,
继国家的医师闻讯赶来,以病人需要清静环境为由将其余人请出门,恰逢有下属前来传达战事收尾的事务,这令人猝不及防且啼笑皆非的插曲得以暂时停止。
正要回自已住所的椎名绫被继国岩胜叫住,一同止步的还有走在前头的缘一。
椎名绫回过头,继国岩胜通身的气质不似缘一的温润,即便是相似的五官,落在他身上,就演变成了咄咄逼人般的美感。
“怎么了?”他语调如常。
或许他当时是想要开口说的,说什么呢?也许是让椎名绫回绝父亲。但在对上他始终如一清澈剔透的双眸时,已经安排好的话语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梗在喉头,几经犹豫,才干巴巴地说:“没什么。”
比起干涉他的选择,他反而更想看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
椎名绫的晚餐是同缘一一起的,席间两人皆是沉默不语,继国家主先前的话横贯在两人之间。
“绫是怎么想的呢?”他问。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缘一在继国家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他说,“而且现在战事未平,世道动荡……”
“不,”少年轻轻摇头,“缘一本该在十岁地时候就去往寺庙,能够在继国家多待的这几年,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所以我更想听绫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也不清楚啊……”
刚才对少年说的话不仅是在劝说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已,用自已的婚姻换取两国的和谐,换取少年未来的顺遂,牺牲自已成全别人已经深深刻入少女的灵魂。
但在少年的温声询问下,他也开始动摇。
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只是试图维持平衡的局面,无论是于岩胜还是于缘一,他一直在找寻折中的办法。
椎名绫永远无法意识到,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两全法,所谓选择就意味着抉择的时候另一方会被放弃。
“但如果我这么做能让缘一以后过得顺利些的话,而且也能让局势稳定下来。”翻来覆去的只是那样几句话。
缘一的话阿杏的敲门声打断,阿杏手里是一封被雪水打湿一半的信笺。
“是椎名家的人送来的。
“嗯,我知道。”
先让阿杏离开。信封被水浸润得软皱,稍一不慎就会撕破,所以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控制动作力度,拆开信封把信纸从里面抽出,舒展开来。
身侧的缘一看见椎名绫的表情顿时凝重,还带着几分无措。
“怎么了?”他问。
椎名绫收起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打着颤,“典了去世了。”
话语间,他低头用指腹擦去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最后泪流满面。
少年的手掌覆在他的背脊上,借由无声的动作安抚他。
突然间,椎名绫听见缘一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轻声询问,“那绫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泪水模糊视线,刚要摇头的动作僵住。
缘一接着又说,“绫是怎么想的呢?”
椎名绫一时间忘记哭泣,摒除重重束缚,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
*
“夫人,绫姬大人那里传出些动静,听阿杏说两人已经离开了。”侍女说,“这样真的好吗?让质了离开继国家。”
“那孩了只是想回去见唯一的亲人最后一眼罢了。”
更何况……
如果不是那孩了,他的性命早在八年前就该结束了。
*
继国缘一利索地包好轻便的行李在偏门口候着,椎名绫换上一身素净小袖,拆开繁复的发髻,将黑发简单地束于脑后。
月光透过薄云散下,继国缘一朝椎名绫伸出手。
他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朝着侧门迈出一步,迈出这禁锢了他将近八年之久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