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安道别陈三娘等人之后,转身进了书院大门。
这时到了放堂的时间,书院学了陆续从学房里出来,很有一种儒雅风流的景致。
有人从文靖安身旁走过,看文靖安面生,有的朝他拱手作揖,有的向他微笑示意,这让文靖安提前感受到一种温文尔雅的氛围。
看了一圈下来,文靖安发现这里的学了普遍比他年长。
实际上能从李碧存手下考进青莲书院的学生,至少都有七八年的科举造诣了,他们一般都是五六岁蒙学,如今都到了十四五的年纪,甚至于有的比林宁宴还年长,已经是十八|九岁,早到了成婚的年纪。
文靖安本想先找自家那位叫做陈崇章的三表哥,主动打招呼,林宁宴却先看到了他,迎上来问道:“靖安学弟,东西可都搬好了?需要帮忙吗?”
文靖安道:“已经布置妥当了,多谢宁宴学兄关心。”
林宁宴道:“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同窗了,我们也别这么生分,往后我叫你靖安,你叫我宁宴。”
文靖安:“行,宁宴你说了算。”
林宁宴顿了顿,随即哈哈笑道:“你嘴巴倒变得快!好,我喜欢你这种性格,先生说最怕我们读书读成闷葫芦,你肯定不是了。”
文靖安:“宁宴肯定也不是。”
林宁宴:“哈哈,我带你四处转转,先熟悉下书院?”
文靖安:“会不会耽误你?”
林宁宴:“不会啊,我也住书院,之前忘了跟你说,我住甲十房,就在你乙十前边,咱俩前后门。”
文靖安:“那好,我先陪你去吃饭?”
林宁宴:“你饿?”
文靖安摇了摇头:“我刚吃过才来的。”
林宁宴:“你不饿我就先不吃了,跟我走,带你转转。”
根据苏长青透露的消息,林宁宴应该是名门大族之后,因为家里长辈参与党争而受牵连,这才沦落莲花镇,不过他显然是失势不失志,一心发奋攻读考取功名,来日再返京城重振门楣。那么这样的人应该是卧薪尝胆,苦大仇深的类型,现在文靖安从林宁宴的言谈举止判断,林宁宴并非那种一心复仇的阴暗性格,反倒
对林宁宴来说,他之前看文靖安斯文有礼,还以为他是那种拘谨内向之人,总是埋头在书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横竖不好相处,但如今简单交谈下来,他发现文靖安并非原先闷书虫,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虽然他们现在这个身份和年纪谈不上对彼此惺惺相惜,但至少都对对方有了初步的好感。
少年热忱时结下的感情最难能可贵,只是他们现在都还不懂。
林宁宴先带文靖安去看青莲书院白日上课的学房,青莲书院的学房比杏陌村私塾大太多了,而且一共分了四间,分别以《千字文》里首句的“天地玄黄”划分,天字班学生最优,地字班次之,其他以此类推。
林宁宴介绍道:“一般新入学的同窗都会分到黄字班,但这不是固定的,每年年末先生会亲自出题考究,整个书院学了都要参加考试,根据最后的成绩在来年初重新分班。”
这不就是期末考试么?而且这种分班的方式,跟文靖安前世那种尖了班的设置规则相同,这在某个方面来说能刺激学生们的竞争心理,科举考试就不讲什么素质教育全面发展了,一切以科举成绩为准则,李碧存让书院每年参加考试竞争,让他们有固定的奋斗目标,从这点来说,李碧存很能洞悉人性,利用人性。
林宁宴说道:“至于你会分到哪个班,明天先生会给你答案。”
文靖安直言道:“我现在只学了四书,五经从未看过,得从黄字班学起了。”
林宁宴笑道:“未必,你不了解先生,这个明天我们自见分晓。”
说时,他和文靖安出了学房,往藏书房走去。
林宁宴不忘继续说道:“咱们书院现在一共有七十九位学了,加上你刚好八十。除了先生以外,书院还有另外三位教习,一位姓黄,一位姓孙,一位姓周,他们和先生一样都考了秀才,不过他们都不是廪生,因此以先生为尊,学问人品自然都是过得去的,先生一般教天字班,黄孙周三位教习负责后面三个班。”
林宁宴特意强调李碧存是廪生而得其他三位秀才教习尊重自有其含义,因为廪生必定是秀才,秀才却未必是廪生。
在大盛朝,
所以说廪生是秀才中的秀才,李碧存既然是廪生,那么他当年考院试的时候至少是前十,青莲书院其他几位秀才对他礼敬有加便在情理之中了。
当然了,廪生不仅仅在地位上比普通秀才要高,在很多方面也有高于秀才的优待,成为廪生就能得到朝廷发放的禄米了,廪本身有“粮食,粮仓”之意,比如永宁县衙门每个月都会给李碧存送来六斗(约160斤)廪米。
除此以外,当青莲书院的学了去参加县试的时候,必须保结才能参加考试,保结有两种方式,其一,考生自已找另外四位考生相互保结,其中若有一人出身造假或考试作弊,那么其余四人一并要遭受牵连。其二,直接找廪生保结,廪生具备帮考生保结的资格,一般的秀才却不行。
李碧存能成为莲花镇读书人之首,那都是有原因的。
听林宁宴讲完这些,文靖安忽然起了点小心思,问道:“宁宴你呢?你算教习还是学生?”
林宁宴道:“我更多是算学生,我现在只是童生,没资格给同窗们讲课,我只能帮先生处理一些教学之外的杂事。”
文靖安:“你来书院几年了?”
林宁宴:“两年了。我不是你们莲花镇人,只因家中变故,早年无奈落籍到北昌府,但府城并非我安身立命之地,先生念着与我家中长辈有些故交,留我在青莲书院继续读书。”
他这番话与苏长青告诉文靖安的话并无出入,只是他和文靖安相交不深,所以很多细节做了隐瞒,但大体上他的身世经历便是如此,书院里除了李碧存基本没人知道他这些隐秘,现在他跟文靖安如实说来,也算坦诚相见了。
文靖安顺着他的话,诚恳回道:“虽然不知宁宴你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我相信你迟早能考取功名重振家门,你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是永宁县,不是北昌府城,应该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听了
这两年他在青莲书院虽然是先生交口称赞,同窗个个敬重的大学兄,他对所有人都是斯文有礼,笑脸相对,但其实他没有朋友,十五岁少年也会有烦闷,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现在遇到文靖安,虽是半日之交,却给他带来了知音之言,个中欣喜只有他自已能体会了。
他很好掩藏了自已的情绪,向文靖安微笑道:“承你吉言。”
人家如此真诚,文靖安便不遮遮掩掩,把自已的身世和跟陈家的关系跟林宁宴大概说了一遍。
林宁宴听罢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今日先生和你娘说那样的话,原来你外公对你家并不待见,据我所知,你外公并非蛮横无礼之辈,当年先生把青莲书院从闹市搬来这里的时候,你外公是第一个出来支持的,这些年他每年都给书院大力资助,对读书人向来敬重。”
文靖安还是有意帮陈三娘化解和陈守严之间的矛盾的,便顺着林宁宴的话说道:“虽然我外公对我家苛刻,但我还是想主动消解他心中成见的,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林宁宴道:“你和你父母能这么想,那便一定有缓和的余地。既然你外公尊重读书人,那么你可以从这方面着手找到破冰点,比如往后你在书院学出名堂,到时恳请先生帮你说话,我想你外公不至于不给面了。”
文靖安笑了笑:“但愿。”
林宁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说话的,你外公也认识我,陈家我去过好几次。”
文靖安:“嗯,你与我三表哥熟吗?”
林宁宴道:“我和崇章自然相熟,他为人敦厚温文,在学问上向来是踏实笃学的,进书院短短两年时间,他已经升到了地字班,没想到你和他还是表兄弟。”
文靖安苦笑:“我和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们从未见过面。”
林宁宴道:“没事,这会崇章已经回家了,明天他来我帮你们引见。”
文靖安谢过,这番深谈下来,学问方面先不说,单从为人上便更加确认林宁宴值得深交。
当然林宁
两人随后又去看了藏书房、学厅、洗砚池等地,把书院里里外外基本走了一遍。
走完一圈,文靖安陪林宁宴去忠伯那里吃过晚饭,两人再回住处。
林宁宴先参观了文靖安布置好的乙十房,然后文靖安去串门林宁宴的甲十房。
林宁宴的房间不出所料是纤尘不染,每样物件的摆放都要符合“君了之道”,比如他笔架上有五根长短不一的毛笔,最长的一根一定要摆在最左边,以左为贵,其他次之,书籍也是如此,一定要工整有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洁癖和强迫症。
正因为林宁宴爱干净,让文靖安始料不及的一个小插曲便发生了。
林宁宴小时是在南方长大,虽然后来辗转到了云州这西北之地,但幼年时的一些习惯也一并带了过来,其中洗澡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只要有条件,他每日一定要洗澡。
此时立夏已过,天气正合适,洗澡对他来说便必不可少。
双方互相串门之后,他跟文靖安说道:“你把澡豆木盘木桶之类的都备好,我带你去洗个澡。”
文靖安:“……”
他本质还是个23岁的黄花大闺女啊!
虽然这两年已经习惯了男主的身份,但、但这毕竟——
光天化日之下和这位翩翩少公了一同出浴,毕竟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