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翻脸,倒是一向脾气急躁的刘裕,这一次却澹定的很,他放下了酒盏,反而轻摇缓步的来到了王谧的身边。
“稚远,你究竟让我们等什么?”
“总不会是等着回建康吧!”
“诶,这次你终于说对了。”
“你们确实要跟着我一起回建康!”
“这可不行!”
“稚远,我们可不打算回去!”
“我们还要继续打仗,攻城略地,向北打,向西打,怎么打都可以,就是不能回去!”
刘裕还没怎么样呢,何无忌就跳了起来。
这个反应也太大了,小稚远很无奈。
“无忌,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也要现实点,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还有多少兵马,我们士兵的状态如何?”
“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力再战!”
“我们不会去休整,怎么能继续再战?”
“我们在邺城已经算是捡了个漏,氐秦骤然崩溃,秦兵的士气也不足,邺城附近很多城镇都被姚羌等部落瓜分,邺城等于是一座孤城。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们可不要忘了。”
眼看着兄弟们的精神全都被吸引了过来,王谧的兴致也提上来了,一边喝茶,一边讲述,好像个说评书的。
只是听众有点少,看在他们都是骁勇大将的面子上,就凑合了吧!
“我们来到邺城之前,慕容部已经在邺城外围困足足半个多月了!他们虽然并没有和氐秦开战,但是,相互之间也是有小型战役的,这我们都看到了。”
“再加上,有慕容部在大门前看着,城中的秦兵补给也跟不上,心情也更加焦灼,士气就更低了。”
“这都是鲜卑军团帮了我们的忙,开战之后,人家鲜卑军团虽然出力不多,但也是跟着打了仗的。这些功劳,我们都不应该忘记。”
“我们有了新的兵器,这是我们的底气,但是,也要看到,经过了连番苦战,士兵们也要休息。”
“这支军队大部分的人员都是来自京口,他们故土难离,现在已经很想家了。如果不让他们回去休整,我敢保证,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一定会下降。”
这些话一说出来,热烘烘的军帐里,顿时冷清了许多,不管是刘裕还是何无忌,都不说话了。
这些难题确实都是亟待解决的,可是,打仗也是需要时运的。
要是过了这个时间段,说不定,下一次,等到他们准备充分再来北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或许,要面对的,是更加强硬的敌人!
刘裕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于是,思忖再三,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谧当然不会生气,他只是默默的听着。
而后轻轻一笑:“寄奴,虽然我们要回到建康短暂休整,但是,你不用担心,一则是,时间绝对不会很长,二则,经过休整之后,我军的力量必定会大增。”
“再者,你们可不要忘记,我晋军是只有我们北府兵一支军队吗?”
“在荆州,还有囤积了大批兵器火药的桓冲桓老将军,你们可不要把他忘了。”
谁?
桓冲?
我大晋的军队序列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吗?
有啊!
不只是有,人家桓老将军的资历还是最老的,官职还是最高的,在场这些小娃娃莫要看不起人。
人家桓老爷子,厉害着呢!
更不要说,放眼大晋朝廷,如今的桓老爷子更是第一号的大财主,不只是有钱,还有人,还有大宝贝!
你北府兵又如何?
虽然之前有王谧罩着,多分了许多兵器火药,但那都是一时的,一场大战下来,基本上就毛都不剩了吧。
穷光蛋一个!
人家桓老爷子就不同了,人家是一直处于搜刮状态,离开建康之前,他就已经向普超诈骗了许多新制的兵器。
这之后,趁着王谧他们在南阳鏖战的空当,他又频频与普超联络,接着资助的名头,又换走了一批兵器火药。
再加上,制作火炮火药等先进兵器的技术,王谧也没有自专,在桓冲离开建康之前,就已经安排了五名技艺精湛的工匠交给他,让他一路带回荆州。
就地制作新兵器。
这样一来,人家桓老将军是既有进货,又有自造,存货足的很。
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哪里呢?
还在于,北府兵拼死拼活的打了好几场仗,累的好像那个什么似的,还没有落到什么好处。
现在更是把存货全都消耗干净了,下一场大战的火药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弄去呢!
可是人家桓老爷子这两个月来,可是一仗没打,于是,荆州兵的兵器储备完全是正向增长,却没有丝毫消耗。
这是什么排面?
看似嘻嘻哈哈,其实,现在再看,人家桓老爷子精明着呢!
“对啊!”
“还有这个老头子,怎么把他给忘了!”刚才还装的彬彬有礼的何无忌,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露出了原形。
诶!
这就对了嘛。
我北府的兄弟就是应该一致对外,干什么和自己人较劲。
“稚远,你是怎么想的?”刘裕亦道。
几人当中,虽然何氏兄弟的运气更好些,但是不得不说,真正能扛事的,还是刘裕。
他的意见不能不尊重,就说这邺城战场上,看似是何迈四处奔袭,存在感很高。
实际上,他做的都是一些辅助性的活动。
收拢残兵,人家开了城门,他直接闯进去,还接受投降之类的,这些都是一些小差事,算不得是硬仗。
要论能打胜仗,能扛事,关键时刻靠得住,还要看刘裕。
于是,这位勐人的态度就相当重要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谧一直没有对他进行安排,该怎么安排他,也要看他自己的心意。
王谧不能提着他的脑袋,强行让他同意。
而现在,看刘裕的情形,大约,对于不能留守邺城这件事,他还是认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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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很好,接下来的一些事就好商量了。
王谧挽起了袖子,和几位兄弟们坐到了一起。
思虑再三才又开口:“我想,邺城之战后,我军就要开始大规模的北伐了!”
“这件事以前我们也商量过,但那个时候,我们手中还没有一个北方重镇,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绝对不会忘!”
“那是在襄阳大战还没有开始之前。”刘裕的眼睛登时点亮,声音都有些发颤。
此刻,兄弟们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那种心情就好像是长久以来的梦想,终于看到了实现的希望。
那种欢欣雀跃的心情,局外人不足道也。
这些事情,只有京口几兄弟他们这些亲历者才能领会,荆州兵不行,朝廷就更不能做到。
那个时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夺回北方,重新回到他们的故土。
现在看来,似乎是很久之前了,其实不过是几个月之前而已,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十分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打包票,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可以完成这个目标。
而现在,当几个兄弟再次汇聚到军帐之中,当邺城,这座传承百年的古都重新回到晋军的掌控。
一切,仿佛都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稚远,你有什么计划?”相比实干派的刘裕,何无忌就更加按捺不住胸中激荡的情绪。
王谧感觉,如果他说现在就可以起兵,他甚至可以马上提上枪,继续向下一个城镇奔去。
再打一场!
“无忌,你坐下。”
“别着急。”
“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王谧按按手,但何无忌哪里还坐得住,整个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在军帐里来回转悠。
好像是一台永动机,由于动力实在过于旺盛,以至于陷入无穷内耗当中,没有人遥控指挥,何无忌也停不下来。
哎哎哎!
也难怪,兄弟们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正是当打之年,谁不想建功立业?
谁不想驰骋疆场?
尤其是现在北府里的这几位年轻的将军,仗打的这么好,士气正旺的时候,自然都希望能够继续发挥特长,荡平中原!
都理解。
王谧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光中,他不能陪伴他们了。
打仗的这些事,只能交给兄弟们了。
他要将目光聚焦到朝堂之上,却和那些久经仕宦的老狐狸争斗了。
于是,这接下来的安排就变得格外重要。
“继续征战是肯定的,不过,我认为再继续北伐之前,我们的主力必须要返回建康休整一段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主张先放过氐人一码,让他们也出些力,在邺城镇守。”
“因为,我军的大部是肯定要拉回建康的。”
刘裕点点头,休整这件事,他能够理解,这次邺城之战,北府的兄弟们虽然没有在打仗上耗费太多的精力,但是长途跋涉还是让他们十分疲累。
再加上,北府兵中的大部分,都是来自京口附近郡县,现在出征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士兵们思乡心切,并且对长期北征并没有心理准备,如果不让他们回去休整一段时间,未必还能保持旺盛的士气。
“但是,我觉得,留守在邺城的北府兵还是要尽可能的多一些吧,氐秦狡诈,虽然他们现在剩下的士兵也不多了,但是,难免等我们大军走后,他们就又要作乱。”
你看,这就是当时的人和王谧这个外来的人在思考问题上的差距。
在这个年代,王谧看事物总是从客观的角度,态度也相对公平些,但是像刘裕、何无忌这等正经的晋人,他们与氐秦、鲜卑人都有刻骨的仇恨。
只要一想到他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反复无常的本性,和毫无信义的日常表现。
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形成了惯性。
即便是氐秦的势力早就已经今非昔比,甚至被晋军打残了,但是,兄弟们还是不相信。
总觉得,三五个氐人凑在一起,就可以搞事情,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这些氐人变成豆子,撒到江南,一个豆子一个坑,谁也不要干扰谁。
让这些氐人、鲜卑人都左右不相援,谁也找不到谁,才是最好!
当然了,除掉是最好的!
虽然,理智告诉刘裕,这么做的可能性确实不高,但是隐约之间他也有这样的期待。
这就是仇恨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晋人心底已经藏了几十年,如今早就已经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现在早就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不要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因为你根本就做不到。
能让他们暂时接受你的想法,就已经算是大幸事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氐人占据多数的。”
“不知你们刚才在帐外听到没有,我和符纂说的很清楚,城里的这些氐人,有一部分是要跟着我们返回建康的。”
“符纂就不说了作为敌军大将,也算是我们的战利品,好不容易抓了这么一个活的,没的说,当然要带回建康,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那些士兵,若是按照以前的一些做法,可能就让他们在邺城原地镇守了。”
“但是,我考虑到如今邺城四面还都是夷狄的部队,人数不少,势力广布,如果把这么多的氐人都放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我们一走,就像寄奴担心的,他们是肯定会勾结在一起的。”
“所以,我们既要把这些氐人困在邺城不能动弹,还不能让他们的实力过强,这样分而治之是最好的办法。”
“阿迈,军队人员的安排,也是后续工作的重点,这一点你要计划周全。”
王谧想到就要嘱咐到,立刻走到了何迈的身边,向伏桉的他提点道。何迈正在奋笔疾书当中,连关系图都画了两三张了。
听到王谧的话,头也来不及抬起来,只点头道:“放心,我都想着了。”
“你们先等等,明天,我让你们好好看一看,我是怎么处置这些氐人的,保证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军帐里也没有一个仇人,但是何迈的话却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似的,整个人发着狠。
虽然还没有到明天,但是王谧似乎都可以看到,明天氐秦众士兵的惨状。
“如此这般,就很好了。”
“稚远,你接着说吧,我们都听你的安排。”刘裕沉声道。
有刘裕发话,王谧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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