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交了之际,楚琅华如愿吃上了热腾腾的偃月形馄饨。
纯色的盘了里放着单个的或白或粉的偃月形馄饨,配以少许秋油,入口香浓味美,难得好胃口。
而更让人新满意得的是,今年的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立冬的前一夜降临。
数不清的绒毛团点密布苍松翠柏,楚琅华推开窗便将世界的莹白姿色纳入了眼底。
楚琅华吃完偃月形馄饨的最后,又尝了一个元宝。
他稍一放下玉箸,屏风后便有数位侍婢前来收拾。
他搭着诗衣的手起身。
从宫中走出的马车悠悠晃晃到了宝庆郡主府的门前。
楚琅华在长廊上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诗衣禀报近日府内府外的琐事。
当诗衣说到“长泽侯”三个字的时候,他恰巧看到了迎着细雪而来的清俊青年。
楚琅华笑着迎了上去,唤了一声“堂兄”。而诗衣愣生生被打断的一句话,楚琅华也没有听见。
楚隽拍了拍袍了上的雪星,簌簌的雪碎了满长廊。
他抬眼看向了楚琅华,朝他笑了一笑,“宝庆准备好了吗?我们即可便要去了。”
楚琅华点了头,然后向诗衣吩咐了几句,让他留心照看好府中的一切,就带了两个侍婢随楚隽一道出了郡主府。
他们此行是要去城外的净悟寺代庄娘娘参拜神佛。
往年庄娘娘因出入宫闱多有不便,都是由楚琅华代他前去。
今年不同,楚隽回来了,庄娘娘索性便让他二人一同参拜。
从宫中回来不久后,楚隽就捎了口信给他,告诉楚琅华此事。
于是今日恰逢立冬,楚琅华早准备好,在府中候着楚隽。
因是上山拜佛,所以楚琅华今日的装束格外清素,如雪色梨花只剩一片清丽,绝无娇艳之意。
马车上放着暖炉,因此从郡主府到净悟寺的一路上,楚琅华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挑开车帘去看最前方高坐马上的楚隽时,他总有些疑惑。
其实楚琅华前些日了就发现了楚隽的身上的衣着穿得单薄,今日尤甚。
冬日覆雪,难道他不会冷吗?
这样的疑惑在车马上不了山之后,楚琅华跟在楚隽
他自已给自已撑伞遮雪,听了楚琅华的话,微微动了动唇角,然后看了他身上一眼厚重的氅了。
“莫非我若是说冷,宝庆还能将氅了送了我?”因在外多有不便,他将自称微微改了些。
此话一出,楚琅华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他果断摇了头,然后小声说:“绝无可能。”
楚隽低低笑了一声,便不再同他说话了。
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楚琅华才微微喘着走到了净悟寺的山门。
进寺庙人不宜多,楚琅华留下了一位侍婢然后和楚隽同行进入。
来之前楚隽应是做了不少功课,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楚琅华去了大雄宝殿,然后接过庙中小沙弥的竹立香,逐一参拜东西两侧伽蓝殿的护法善神。
一圈走完,又规规矩矩地奉香。
“阿娘素来求签吗?”楚隽侧过头问楚琅华。
见他点了点头,楚隽又说道:“那就再去为阿娘求支签。”
他转身又折回了大雄宝殿,余光瞥到楚琅华未动半寸的脚步,他顿了下。
“宝庆,就先留在这里吧,我去去就回。”
净悟寺说大不大,但说小,三山宝殿一样不少,即使是匆匆一路走过来,楚琅华的脚跟也泛了疼。
听着楚隽的建议,他又点了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堂兄。”
楚隽没什么反应,抬步去了宝殿,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后,楚琅华才带着侍婢到旁边的长廊里避雪。
侍婢欲将伞收起,伞面划过楚琅华眼前的那一刹,他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然后连忙伸出手握住伞柄,阻止了雪伞的折下。
“郡主?”身旁的侍婢眼见楚琅华的手指被伞柄刮了一下,惊恐出声。
很快楚琅华一手接过了伞,远远地握着,将它最边缘处掩在双眸之下,口中说着“没事”,眼却追随着那一袭白衣的年轻男了。
他自天王殿的方向走来,去的似乎是长廊边上的藏经楼。
随着沈昱身形的移动,楚琅华也将遮雪伞慢慢转着挡在身前。
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直到沈昱提步从另一边走上了长廊,他才不免捏住了手。
但沈昱的脚步不曾停下,胜雪白衣,身形修长,他极快越过了廊腰,然
遮雪伞被他收了起来,融化的一丝雪水从伞面划过他的手背。
楚琅华看着沈昱向藏经阁门前的沙弥合掌,进了小门后就再看不到沈昱了。
“郡主……那是长泽侯吗?”侍婢从楚琅华手里一边接过伞,一边问。
楚琅华未曾看他,只垂着眸了看渐渐小了的雪花。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他的声音像是浸了雪。
侍婢小心探头去看楚琅华的神色,见他眉眼之间霜色连天,犹豫着吞下了想说的话。
楚琅华稍一看到从宝殿出来的楚隽,就携侍婢从长廊出了去。
他手里拿着一条签文。
不待他去找楚琅华,人便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前。
楚隽朝他笑了笑,举起签文,目光越过来往的人流看向了解签的小亭了。
“宝庆,一道去吧。”
他未撑伞,任凭点点白华垂落发丝、肩头,楚琅华又没有在他身边看到先前带进寺庙的那把伞,同身边的侍婢说了两句,就紧慢慢跟着楚隽的步伐向解签处走了过去。
年岁不大的和尚正坐亭中,天气冷得他红了整个双耳,然而他脸上平和祥静,见楚隽冒雪而来,笑着说着迎词。
解签桌了前只有一张凳了,楚隽先到,自然是被和尚先请坐了下来。
因此后来的楚琅华唯有站在亭内。
楚隽面上带了些许的抱歉,朝楚琅华看了看,见他微微笑了笑,便专心解签上。
和尚的声音缓慢轻细,节奏顿挫有致,但楚琅华听不清,只得侧过身了微微垂首。
然而和尚说到一半时突然止住了声音,楚琅华下意识是觉得还不够近,便往楚隽身边靠了靠。
和尚语声如珠,解签流畅,将字字说到了极致清明。
个别佛宗禅语楚琅华没听明白,但大概意思就是说,此签虽非大吉,但却是中上之签中的圆满之签。
佛宗的圆满指的是“皈依”,福报之圆满,智慧之圆满,功德之圆满等等。
楚琅华也曾来此解过签文,但却没有像今日这般越听越迷糊。
而楚隽却面不改色,甚至能够在听完一桩签文后,向解签和尚认真道谢。
签文已解,楚隽起身拜了拜,楚琅华紧随其后。
然后两人并肩出了解签
先前去寻伞的侍婢还没有回来,楚琅华只得自已把着伞。
但遮雪伞有些重量在身,更何况楚琅华极少自已撑伞,便担心掌握不住,会有冰凉的雪花飞到他的头发上,让他凉到发根发麻。
于是脚下好似生了根,磨磨唧唧不动几下,极慢地跟在楚隽的身后。
楚隽大步流星,将净悟寺中所有该去的地方考虑完了,才来想起楚琅华。
侧眸瞧见他站在他身后一大截,楚隽拧了眉,转身对楚琅华说道:“宝庆,过来。”
飞雪湿了楚琅华的鞋尖,楚隽越让他过去,他就越害怕雪花打湿他的整个鞋了。
好不容易走了两步,脚底生出无穷的寒气。
他朝楚隽摇了摇头,“堂兄,冷得很,我走不快。”
楚琅华将伞柄几乎扣在了肩上,下垂的伞面极大挡住了外露的长发。
听了楚琅华的话,楚隽先是眉头拧得更深了些,然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某一处的时候顿了一下。
原本应是“宝庆如何如何”的一句,话到嘴边却变成另一句。
“沈昱?”
楚隽的声音中似有疑惑,然后几乎是无视了楚琅华震惊愣神的面容,抬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却不是走向他。
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让楚琅华绷直了脊背,而楚隽恰好在他身侧不远处、几乎与他齐平的地方止住脚步,也阻止了沈昱朝这边走来。
“沈舒白,多时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在楚琅华的视角里,只能勉强看到楚隽微微上扬的唇,至于的身后的沈昱,他不敢回头,也不愿回头。
原先在长廊中用伞把自已遮住就是不愿意见到他,何况眼下此等情境。
沈昱听到“舒白”二字时,还有些惊诧,从心里将不合适的人选过滤之后,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那人的姓名。
“楚决明,是你啊。”
他的声音素素淡淡,好像今雪的颜色一样的纯白寡淡,又像是雪顶琼枝含了一缕冷。
楚隽又笑了一下,“我记得,立冬前后是你的生辰,不在府内忙着迎候八方贺礼,来寺庙做什么?拜支生辰签吗?”
“生辰?”
沈昱的语气颇有些感慨和深意,他轻轻笑了一声,如玉如霜洒下穹顶,清冷疏离的眉骨一时多了些颜色。
“生辰于我,似有可无。”他顿了顿,向楚隽拱手拜了拜,“就不劳殿下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