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吓到你吧,”梁征笑了笑,“府中人手不够,素儿,麻烦你去烹茶了。”
“素儿?”梁逸看着陆三通转身出门,重复了一下方才的名字,似乎比陆三通顺口得多。
“因为她偏爱一身素衣,我便给她加个小名。”梁征放下手中毛笔,梁逸便走上去推着他走出书房。顺便瞥了一眼案子上,梁征方才书写的内容。
大抵是梁征死去那日,便是他休妻之时。
梁逸心头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逸儿,你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吧。瑞嫔娘娘怎么不给你选门亲事?”梁征鬓发斑白,看惯了庭院内萧条景色,倒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自然着急的,可是我觉得,我还年轻,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着。”梁逸自是看不上其他人家的姑娘的。
两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湖心亭,陆三通素手烹茶,每个举动都得体大方,与其说是烹茶,不如说是在表演,看着赏心悦目。
看着色泽润亮的茶羹,梁逸心生喜欢,梁征也端起茶羹,白瓷勺子舀出一点送到嘴里,口感清甜润滑,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我在宫中都不曾吃过如此好吃的茶羹。”茶羹还有些烫口,可是梁逸还是飞快的吃完一碗,连连称赞。
“百合蜂蜜红茶。”陆三通微笑着又给梁逸冲了一杯端给他道“你若是觉得好吃,我就把做法告诉你,宫中御厨的烹饪方法,比我高超,自然也会做出这个味道来。”
梁逸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杯茶羹,“皇婶请讲,愿闻其详。”
“制作方法很简单,百合子有宁心安神的功效,我事先将百合子制成粉,用少许清水调匀,再冲入新沏好的红茶汤,最后用蜂蜜调味。”陆三通接过梁征吃完的杯子,又重新给他填了一份递过去。
“宫中应该是用藕粉制的莲藕羹,所以跟这份茶羹有些出入也是正常的。”
梁逸摸了摸肚子,自己偏偏用过早膳才来拜访的摄政王,若不是如此,他一定会多饮几杯。
“王兄的身子可还硬朗?”梁征将手放在茶几上,手指轻轻敲着青石案子。
陆三通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沏两杯茶放到叔侄二人面前,随后走出湖心亭。
梁逸皱着眉,叹了口气,“父王劳心国事,又年过花甲。”
“我懂,”梁征点点头,秋风扫过湖心亭,梁征打了个激灵。“我跟王兄,都老了,你的年纪也不小,是时候替王兄分忧国事了。”
梁征感觉肩头有柔软的厚重感,回头望去,陆三通将一个天青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如同当年,塞北军帐前,梁征将这个大氅披在陆三通身上一般。
“秋风起了,你可得注意保暖,不然你的药方里,师尊还得多开些治疗风寒的药呢。”陆三通的玉手搭在梁征的肩上,梁征将手放在她的手上,两人互相依偎,梁逸在一旁看在眼里,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腾升。
相守四年,没有感情也培养出感情了。
梁逸此时喝到嘴里的茶已经感觉不到什么茶香浓郁,而是一股酸味。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在此多做叨扰,皇叔一定要保重身体,告辞。”陆三通推着梁征一直送到王府门口,看着梁逸上了马车,这才将门关上。
也关上了她的回忆。
“周问行。”陆三通从榻上起身唤着。
手却被一个人握住,陆三通打了个激灵,摩挲了那粗糙温热的掌纹后,猛的抽开手。
一阵急促且不太规律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际,随后是熟悉的声音“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先退下吧。”不等陆三通发话,已经坐在床边不知等了多久的梁逸先开了口“我跟她,有话要说。”
周问行还是站在那里,他是一个奴才,命比纸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就算新王迁怒于他,他也不怕了。
陆三通没有听到周问行退下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摸索着,梁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后,听见陆三通轻声说“你如果对他做了什么,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寡人,只想跟你好好谈谈。”梁逸的语气中夹着一份不容拒绝的威严,其余的是无限的失落。
这种语气似乎触碰到了陆三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你先退下吧。”
“奴才告退。”
听到周问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陆三通本想再挣脱那双手,却被那双大手紧紧握着,挣脱不得。
“放开我。”
男女之间,果真有纯粹的力量差距。
“如果你是来解释什么的,那就请你出门左转,回到你的寝宫,我不伺候。”陆三通终是放弃挣扎。
“素儿……”
一阵沉默后,梁征想了又想,还是念了这个名字。
“别这么叫我,无论是陆三通还是素儿,都已经死了。”那个名字,能够唤起她和梁征相处六年的记忆。
“前几日,寡人在长乐宫的阁楼里,发现当年寡人送你的贺礼,你没有拆开。”
“那又如何?”陆三通想起了那个东西的模样,巴掌大的东西用红色的绸子精心包裹,上面还用黑色丝线绣了一只仙鹤。
“如果你拆开了,这一切似乎会变得不一样,你也不会那么恨我。”话音刚落,一个温凉的东西落入陆三通的掌心。
陆三通眉头微皱,玉手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的东西,“一块玉佩?”
“是一对玉佩。”梁逸将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放到她手中。梁逸的玉佩偏大一些,中间被镂空一块,而那枚小些的玉佩可以放在大玉佩的中央,严丝合缝。
“素儿……”梁逸轻声唤着,陆三通虽然看不见,但是人的声音却从不会骗人,她能听到他声音里夹杂着的忧伤,陆三通随之心头一紧。
“寡人没有迫不得已,没人逼寡人登上皇位,”梁逸再次握住她的手“寡人不会向你解释为什么要杀死皇叔,也不会向你说明为什么要陷害皇兄。寡人知道,就算解释,你也不会相信的。”
“你倒是很了解我。”陆三通勾起嘴角。
“寡人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梁逸看着那张出尘俊秀的脸庞上,此时正挂着讥讽的笑容,心底更加难受。
“你觉得你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吗?”陆三通抽出双手,“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正义?”梁逸轻笑着“世上哪有正邪之分?现在寡人身为九五之尊,寡人就是正义,你当初是六公子,你在大梁是战神,是正义,可你在前朝夏国人的眼中,就是邪恶的化身。皇叔是如此,皇兄也是如此。”
陆三通没有反驳,梁逸的确看得明白,讲得透彻。
他的手段搬不上台面,但是陆三通也没有立场说他做错了什么。
就算多年以后,她把这个经历告诉那个胖子,那个胖子也没有办法去说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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