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莎薇觉得其实也不亏。
她有疼爱她的父皇母后,虽说他们早已亡故,兄长继位后野心勃勃一直攻城略地,弄得西梧民不聊生,为此她没少和兄长产生龃龉,她原本以为自己最终要走的路,不是和亲就是为拉拢一方势力而被赐婚。
可是都没有,她遇见了叶远山,遇见了心之所爱,即便如今身处刑场,即将尸首分离,她也无一丝的悔意。
莎薇闭上眼睛,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威风拂过她的面纱,上面由叶远山亲自绣的无忧花,随着面纱的摇曳而摇曳。
随着日晷上的针影指向午时,监斩官将斩杀令高高举起,正待一声令下,远处响起一阵马蹄踏响地面的声音。
“圣旨到!”
随着声音落下,马匹已经奔至刑场,传旨内官翻身下马,跑上刑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令暂停行刑,由禁卫军将西梧长公主夏莎薇押往乾阳殿听候发落,钦此!”
莎薇有些意外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前来传令的內官,然后就被人左右架起来又塞进了囚车。
叶远山被叶贺抗回了振武侯府,丢进房里锁了起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莎薇已经又重新被关进了內狱,而他就只收到一道圣旨,要求他亲自护送莎薇回西梧。
他很清楚,穆青瞻这道圣旨的用意,叶家上下也都清楚。
要叶家上下活,莎薇就必须老老实实且平平安安的回到西梧,由他护送,就是切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临行前一晚。
叶贺书房。
“你主意已定?!”叶贺背对着叶远山,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的满月。
从叶远山那日进宫去见了莎薇,叶贺就知道了叶远山的想法,那日他从宫里回来,并没有将叶染带回振武侯府,而是交给了霍云鹤。
不用问霍云鹤,叶贺也能猜到,他是打算劫法场,成了,霍云鹤带着叶染和他们会合,从此他便带着莎薇和叶染遁世,败了,他和莎薇共赴黄泉,叶染由霍云鹤交还给叶家抚养。
所以早在行刑之前,叶贺便守在刑场等着,看到叶远山之后偷偷跟在他身后,趁他不备,将他一掌打晕带走。
而现在莎薇的事情虽然有了转圜的余地,他们一家三口不必死别却要生离,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一心带在身边栽培,怎么能不知道他的脾性。
“父亲,是儿子不孝,您只当是没生过我,来生,做牛做马儿再来还恩!”叶远山带着伤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叶贺只是摆了摆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天启十八年五月,西梧和苍域达成了休战协议,苍域送回西梧长公主莎薇,而西梧则必须归还侵占苍域的三座城池,叶远山奉旨带领一队皇家禁卫护送莎薇公主返回西梧。
然而这一路上并不太平,苍域和西梧双方有不希望莎薇平安回去的,也有不希望叶远山依旧活着的。
刚过了洗梧江,尚未真正踏上西梧国土,他们就遭遇了西梧最精锐的铁甲军。
天下的人都知道,西梧的铁甲军是由西梧国主直接统领的,只听命与国主一人,从看到他们从山丘后面出现的那一刻,叶远山就知道,他的命到头了。
莎薇虽然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从断头台上下来,却很明白在她兄长的眼里,她是不值用三个城池来换的,这中间必定有隐情。
可是当铁甲军出现的时候,她顿时就明白了,她兄长的目标不是别的,而是叶远山,西境边城,只要有叶远山在,就像一个铁桶,他消耗了多少年,也没能越过这道屏障。
现在用容易攻破的三个城池换一个叶远山,为来日再次攻打苍域做了坚实的铺垫。
如此看来,要求叶远山来护送莎薇并不是穆青瞻一个人的意思,这里边西梧国主的要求才是重要原因。
莎薇从车架上下来,奔至叶远山马前“我挡住他们,你快走!现在退回洗梧江东!快!”
叶远山垂眸看着莎薇,脸上缓缓流露出一抹决绝的笑意“薇儿,你要好好的!”说完他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虽然不是战马,可是收了刺激后,蹄下的速度也不亚于品种优良的战马。
莎薇眼见着拦不住他,只好将身侧一个禁卫一掌从马上劈下,抄了梨花枪就追了上去,身后的禁卫军见状也冲了上去。
两百禁卫军对上五百重甲骑兵,又是没遮没掩的正面对战,近身肉搏,哪里来的胜算,不过四五个时辰,便是遍地尸身。
叶远山的身上也带了伤,他和莎薇背贴着背,站在一堆尸体里,警惕的望着站在铁甲军首位的西梧王。
“叶将军,请恕本王失信,你应该知道,站在君王的立场上,一个承诺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更可靠。”
“王兄,你是一国之主,怎可言而无信?”不等叶远山说什么,莎薇抢先怒道。
西梧王面色一沉,森冷道“你懂什么?!你的账,待回去我再慢慢和你算!”
“王兄,你今日放他离去,我保证他不再参与任何战事,回去后,我便将父王赐予我的天子令丹书交给你,从此我便留在神山修行,再不问政事,可否?!”
莎薇抛出的这个诱饵可以说是千万分的诱人了,西梧王当年在先王辞世时虽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王位,可是他却并非是完全独立的掌握政权。
先王早在册封储位之前就已经给莎薇赐了一封天子令丹书,这样她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能上朝参政,在做重大抉择之时,手持丹书,上可斥君,下可令诸侯,可以说这封丹书已经成了西梧王这些年来的一块心病。
如果不是因为叶远山,他到真希望莎薇就此死在苍域皇帝的刀下,莎薇失踪的这两年时间,他不只一次的派出禁卫来找,并不似他对外说的那样是想寻她回来,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想暗地里杀了她。
现在她主动提出将丹书交出来,由不得他不心动,他看了看叶远山,沉思再三,总算是点了头。
叶远山不知道什么是所为的天子令丹书,但是见西梧王这么容易就妥协了,也猜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薇儿,没了那个丹书,你会如何?!”
莎薇泪眼看向叶远山“别担心,丹书于我而言,即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在朝中,我可以仰仗它立足,可在这里,因为它,我会死的更快,所以给了王兄,保你的同时也是自保。”
她抬手将手里的梨花枪递给叶远山“我身无长物,这把枪留给阿染,山,我虽是西梧的长公主,可是此去前路未卜,阿染跟着你,我才放心,切记,今后遁世而活,不要告诉阿染身世,我身在皇家的苦不想让她再吃,只希望她自在随性的过一生。”
叶远山早已是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此,莎薇随着西梧王回了西梧,亲手将她藏得隐蔽的天子令丹书交出,然后避世住到了神山。
而叶远山回到边城,和早就在那边等着的霍云鹤碰头,由霍云鹤会京都假传他遇袭死在洗梧江畔的消息,而他自己则带着年幼的叶染北上在苍域山建了青山寨。
听完整个故事,叶染显得有些怔忪,而夏丹丽哭得不能自已,从小到大她总觉得母亲严肃冷漠,却不知道她心里装了这么多的苦处。
“这么说,母亲和您分开的时候,您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怀有身孕了?!”夏丹丽问道。
“是!”叶远山含泪点了点头。
“那您是怎么知道我叫小柒的?!”
“怀阿染的时候,我们便定下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女儿便叫叶染,叶柒,叶柔,儿子便叫叶梁,叶楘,叶梨”
夏丹丽道“难怪!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又陆续接了小柔,小梁,小楘和小梨回神山,他们虽然是孤儿,只被允许称母亲为师傅,可是我知道,母亲对他们和对我一样用心,在她心里,他们就是您和她共同养育的孩子,她是用她自己的方法,在兑现和您同盟白首的誓言。”
“现下西梧和苍域休战联姻,朝廷有没有说边贸什么时候开?!”叶染冷不丁的插进来这么一句。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穆劭喝了口茶,才放下茶杯便见叶染望向他“你想去西梧?!”他立刻便猜到了叶染的心思。
叶染点了点头。
“此事莫急,我心里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们做何想法?”
听穆劭这么说,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现在两国要联姻,那么重要的是联姻,而不是谁是联姻人选,比起夏丹丽这个临时封的公主,莎薇长公主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么?!”
叶远山一怔“你父皇能同意?西梧王能同意?!”
“父皇既然已经决定要重新启用您,这件事其实就已经有了转圜的余地,下面就看父皇下一步要怎么安排,如果他肯顺水推舟,那么我们就有机会顺杆而上。”穆劭道。
果然,三日后,京都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千里迢迢前来苍域皇城和亲的西梧公主夏丹丽大婚当天暴毙。
虽然大家都在纳闷为什么和亲公主暴毙的当天,京都却像是丢了什么人一样到处搜寻,可是这件事依旧像京都发生的其他大事件一样,被人们在茶余饭后品评了一段时间后,便又归于平静了。
再此之前,穆劭前后进了三次宫,穆青瞻每次都是将他打出来,但是该办的事却一件也没疏忽,使臣们也都死在了回西梧的路上,死因是染上了时疫。
半个月后,穆青瞻便收到了西梧王的回应,两国的联姻并不因为夏丹丽的死而终止,新的和亲公主不日便能抵达京都。
期间,叶远山正式重着朝服,剃须束冠,领了禁卫统领一职,叶远川也正式将振武侯的侯爵之位让给了叶远山。
皇宫,御花园清水池畔,穆青瞻负手垂眸看着池水里争食的锦鲤。
“十八年前,西梧王将你留给格达的书信拿给我的时候,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那个时候,即便我信你,也只能那么做,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为兄我有愧,为君我却无悔。”
叶远山盘腿坐在池边的石头上,一边往池里丢鱼食,一边道“那些事,与我而言恍若隔世,这些年,我在北境,守着寨子,守着阿染,守着她,也算是活得踏实,你我是兄弟也好,是君臣也罢,各自问心无悔便好。”
穆青瞻用力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叶远山“如今能和我这样说话的人也就是你了,待你们一家团聚,过去那些是非恩怨,若能真的散去,或许我就真能问心无悔,问心无愧了吧!”
天启三十七年十月,苍域京都的百姓们迎来了第二个西梧的和亲公主,和第一次一样,大街小巷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同于上次的是,上次大伙好奇的是西梧公主是什么样子,而这一次好奇的是一个上了年纪却还云英未嫁的西梧公主是什么样子。
以往一说到和亲,大家认知里都会觉得人选一定是年轻貌美的少女,可这一次,西梧居然是让一个年逾四十的老姑娘来和亲。
不明原因的百姓们愤愤不平议论纷纷,觉得西梧是以此来羞辱苍域。
叶染就站在人群中,一直尾随着车队,远远的看着车架里那个绰绰的身影,心里有股难以描述的感觉,那个人……真的就是她的母亲么?!
当公主的车架途径京都主要街道的时候,人们不再局限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在人群中起哄,大声喊着“没人要的老邦菜滚回你们西梧去!”
随着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更有大着胆子的朝着车架扔起了了石子和土块。
车里的人纹丝不动,只用双手紧紧的拉进车架上的幔帐,防止石子进去。
就在护卫们手忙脚乱的开道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红色人影,那人脚尖轻点,几步便跃上了车架,单脚支撑站在车架顶上的宝塔柱上。
叶染手里的梨花枪一甩,便将好几块砸向车架的石子弹开,同时朝着车架丢石子的几个人抱头呼痛。
原本将她当成刺客的护卫们见状竟有些不知所措。
“谁再敢砸,我必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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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同志回忆的部分总算结束了,阿染的身世也揭露了!小顾重重的呼了口气,轻松多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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