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武侯府,沁园。
叶染将打回来的鹿丢在院子里,自己进屋去喝水,茶壶还没放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声。
奔出院子一看,是云鬟和叶林,发出叫声的不是叶林,而是被惊吓到的云鬟。
云鬟自小养在闺中,水说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可手上别说是鹿那么大的,就是一只鸡都没亲手杀过,冷不丁的在院子里看见这么一个血呼啦次的东西,也难免惊叫出声。
到是叶染只愣愣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那只鹿,也不知道是直接吓傻了,还是根本不懂得怕。
叶染看了院中那娘俩一眼“晚上加餐!”
叶林挣开被云鬟拉着的手,缓缓的走到鹿身边蹲下,仔仔细细的盯着那鹿又看了一阵,然后转头看向叶染“它死了么?!”
叶染“嗯”了一声,就转身进屋去取了匕首出来,准备开始给鹿剥皮,却听到叶林又问“你要吃了它?”
“嗯!”
“它的肚子怎么了?”
“里面还有一只小的!”
叶染和叶林一大一小问答的相当自然,云鬟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更让她感到惊恐的还在后面,只听叶林又说“小的好吃么?!”
“不知道,没吃过,今天可以试试!”基于昨天云鬟说过她是姐姐,得哄着点每每,所以叶染很耐心的回答了叶林的每一个问题。
叶染在剥皮抽筋开膛破肚这两件事上面绝不含糊,没花费多少工夫就将鹿皮剥了下来,刮干净上面残留的组织和粘液放到宽敞的地方晒着去了,然后又将内脏处理好,一大一小都用木棍插起来就上火烤了起来。
整个过程叶林全程目睹,云鬟看不下去要走,叫了她几次她都不肯,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叶染刀下的任何一个动作。
秦楚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听到院子里的下人在讨论晚上叶染要给府里加餐的事,气冲冲的就去了沁园,却在看到叶染和叶林一大一小并排坐在火堆前的样子时,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了。
天气本来就热,一大一小两个人,叶染举着大鹿,叶林拿着小鹿,一边怕鹿肉烤焦了来回转着木棍,一边用袖子抹着自己头上脸上的汗,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湿,黏在脸上,那样子说不上怎么回事,可就是觉得心里某处塌陷了一块,软软的,早就忘了母鹿一尸两命躺在那的惨状了。
晚上的饭桌上,叶林一把将小鹿的一条后腿扯了下来,然后伸着小断胳膊递到了叶远川的面前“爹爹,你吃,林儿烤的,香香!”
叶远川笑着摸了摸叶林的头道“爹爹身子不好,吃不得鹿肉,不过林儿的孝心爹爹收到了!乖!”
叶林眼里流露出些许的失望,但是很快她就又找到了目标“娘亲,你吃!”
云鬟眼前还晃着那只母鹿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哪里还咽得下去,但是又不想让叶林心里受挫,只得道“娘亲闻着都觉得香,林儿真棒,不过这可是林儿孝敬娘亲的,娘亲要慢慢吃。”说完,她从叶林手里接过小鹿腿放在了手边的餐盘里。
叶林志得意满的又把小鹿的另一条后腿扯了下来,然后看了看桌上的众人,最后将视线放在了秦楚的身上,脸上还难得的绽开了一个略带着点羞涩的笑容“楚哥哥,这个给你!”
秦楚一怔,全席的人除了叶染都怔住了,秦楚虽说年纪轻,但是在江湖上的辈分却不低,就连穆劭都是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先生,在叶家,他是能和叶远山叶远川兄弟同辈相称的,可是到了叶林这里,他瞬间变成了‘楚哥哥’这怎么能叫人不诧异。
结过叶林用油乎乎的小手递上来的小鹿腿,秦楚莫名有种满足感成就感,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难以置信,如果说人家叶远川和云鬟有这种感觉那是理所应当,他不过就是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给人家的名字提了个建议,怎么就会有这种感觉呢?!
但是席上的人见他也并不在意叶林搞错辈分的称呼,便将这事当个插曲过去了,没人在意他心里那些小九九。
尤其是叶染,自打来了京都,即便是偶尔去猎个什么,也最多就是鸡和兔子,鹿肉可是很久都没吃到了,当然顾不得别的,只管埋头吃。
穆劭见她吃了一条腿,又要伸手去拔另一条连忙拦住“火气大,吃多了当心流鼻血。”
叶染用另一只手推开穆劭拦着他的手“不会的!”然后就不再理会他,继续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世上能让叶染执着的事其实并不多,吃算一个。
吃过晚饭,赵金泉来了,将叶染之前和他讨要的药膏送了过来,叶染跟着穆劭回了他的院子。
“怎么?还有事?!”直至走到院门口,穆劭才驻足问道。
叶染一怔,随即道“没事,我不找你!”说完她越过穆劭朝着顾晓成住的那间厢房走了过去。
穆劭也有些好奇她找顾晓成是什么事,跨步跟了上去,却看到叶染在推开顾晓成的房门进去后,半晌站在那没动,刚想走上前看看究竟,却被叶染喝止“别进来!”
然后他就看到叶染直愣愣的转身,直愣愣的走了出来,鼻子下面还挂着两道鲜红的血迹,她真的流鼻血了。
“让你别吃那么多,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说完回头看了赵金泉一眼“你给她开个去火的方子吧!鹿肉吃多了!”
赵金泉刚应下,就听叶染喃喃的道“果然好大啊!”
赵金泉和穆劭都是一愣“什么好大?!”
叶染反手指向顾晓成的房门,然后又张开双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比划。
紧接着穆劭被口水呛到咳嗽不止,赵金泉老脸通红低着头整理不存在凌乱的衣摆,顾晓成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屏风倒地的声音。
叶染进去的时候没敲门,进屋刚好看到顾晓成赤着上身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取药瓶,眼前一时金光乍现,她长这么大,除了自己还没见过别的姑娘光着的样子,可同样是姑娘,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顾晓成原本见来人是她倒也没有多惊慌,但是听到她身后还有脚步声紧接着又听到穆劭的说话声,这才惊得又躲回了屏风后面。
回到自己房间后直到准备睡觉了叶染才想起来,想给顾晓成的药膏还没给她,于是又去了一趟穆劭住的院子,却见顾晓成正跪在院子里的鹅卵石路上,而穆劭的房间里还有灯光透出。
“怎么了?!”她在顾晓成身边驻足,低头问道。
顾晓成抬头看向叶染,那双妩媚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让叶染有些莫名其妙。
房间里传来穆劭的声音“阿染,进来!”
叶染看了看顾晓成,然后从怀里取出赵金泉给她的药膏递给顾晓成“拿着!那种地方留了疤,不好!”
顾晓成的伤一处在手臂上,一处就在胸口,闻言她一愣,有些意外的看着叶染,那神情更加复杂。
叶染见她光是傻看着却不接药瓶,干脆往她手里一塞,然后推开房门进了穆劭的房间。
“怎么了?她身上还有伤,干嘛让她跪着?!”叶染一进屋就问穆劭。
穆劭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正坐在屋里,阴沉着一张脸喝茶,听到叶染的话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守本分!若不是看在她还有几分忠心的份上,便是杖杀了也不为过!”
叶染还是头一回见穆劭这么动气,不害怕反倒觉得挺有意思,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把他气成这样。
她当初可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军粮,还在城墙上当着那么多属下的面和他叫板,他也没气到要杀人,如今为他誓死效忠的人,居然能气到他,看来这顾晓成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不低啊!
“说说呗!她怎么不守本分了?”叶染坐在圆桌的桌面上,双脚踩在穆劭身边的圆凳上,微微弯腰偏着头看着穆劭,脸上流露出期盼的神情。
若是平时,穆劭或许还有心情逗逗她,可这个时候,只觉得她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比顾晓成更气人。
叶染见他脸色由青转白,愤愤的瞪着她,心下只是对他生气的原因更加好奇了,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呗!”
“说什么!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穆劭气急败坏的开始赶人。
“是你叫我进来的,找我有事?!”叶染屁股都没挪一下,根本就没离开的打算。
“原本是想问你可是身上什么地方留了疤,方才才知道你那药膏是替别人讨的。”穆劭的声音还带着些情绪。
叶染笑道“我没事,人家那么大,伤了已是可惜,若是再留了疤,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你!”穆劭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叶染,一个女孩子,在说这些事的时候毫无顾忌。
“怎么了?”
“你不羞么?!”穆劭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问句来,却迎来叶染一阵大笑。
“我又没脱光了衣服被人瞧见,更没做什么不要脸的事,我为什么要羞?!”
叶染笑得大声说得更是肆无忌惮,穆劭的脸炸的通红,而跪在院子里的顾晓成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指节隐隐发白。
晚饭后那一场乌龙之后,顾晓成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自己这些年跟在穆劭身边的点点滴滴,原先她不敢越雷池一步,总觉得配得上穆劭的女子,必定是这世间最好的。
可是自从叶染的出现,打破了她这种认知,她和世人认为的最好的,在穆劭眼中却未必是最好的,她和世人所不看好的,却偏偏成了穆劭心里最好的。
她只是想看看截然穆劭的标准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高,那么是不是她也可以。
于是在穆劭的房间熄灯之后,她推门走了进去。
做出今晚这样的举动,她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了,她知道如果被拒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她不能再等。
等到叶染也意识到穆劭对她的不同,等到他们两个情投意合开花结果,那个时候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有些事情还真的是经不起试,她被穆劭一掌劈下床榻,那一掌虽不致命,却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穆劭不是个恶人,可他却也不是个多情的人,表面上的谦和,并不是他本来的样子,这些顾晓成都知道,却没想到即便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在梦碎的那一刹那,心口还是那么痛。
“葛慧兰你打算怎么办?!”
玩笑归玩笑,叶染心里始终还是装着一件事,就算原本葛铮背后那些人没有故意恶心穆劭的心思,只怕现在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穆劭无奈的看了叶染一眼,实在是和她置气也置不起来,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他自己心里在作怪,哪又怪得了她。
“原本我就没打算当真完成这门婚事,她怎么办,自然全看对方预备拿她怎么办,与我并无相干。”
叶染一怔,随即道“我之前听昌宁说过,有人曾因为被人退了婚就上吊自杀了,这葛慧兰先是被卖进窑子,若是再被你给退了婚,怕是活不了了,到时候人们会说是你间接害死了葛慧兰,你这一代贤王的名号算是毁了。”
穆劭笑笑“既然我弃不得她,那就让她将我弃了便是,左右我是不会因为被人弃了就自杀的。”
“你想怎么做?!”叶染直到穆劭又有了计划。
“这事让元一他们去办恐怕并不妥当,现下也只能你来帮我一把了。”穆劭看了一眼依旧跪在门外的那抹身影,对叶染道。
三日后,画澜坊后院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木板搭成的床板上躺着一个被纱布裹住四肢的女子,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宛若一具尸体。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端了药碗过来低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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