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母亲去世了,我同样是回到家的第二天在父亲的催促下回了老家,回到了那个有着童年味道的家……弟弟在母亲去世以后没有再出去工作,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父母去世,子女“守孝”至少要超过49天。姐姐有孩子每天晚上要回家看孩子,不再娘家住;而我要工作也不能在家里;幸亏弟弟自由点,不然我们姊妹仨就要被街坊们戳脊梁骨了……
也记不清,上一次我们兄妹仨一起逛街是什么时候了。望着彼此的身影,我和弟弟会心一笑,姐姐则手里拉着两个孩子不时嘴巴里说着“没钱,不买!”这也许就是一个三十多岁中年妇女的悲哀吧——老公不在,婆家不爱;没有工作,没有钱花;生了娃娃,手里紧巴……今天,我们兄妹仨一起走上了街道办“年货”……
说来也奇怪,母亲在的时候,我们仨那是水火不容:不见面不说,谁也不会联系谁,好像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就是一枝独秀;好像对于对方就是自己的灾难一般;见一次面都不能好好说一句话,因为母亲从来不会去撮合我们兄妹友好相处,她见到谁都会要钱,姐姐实在没钱,她要的烦了,她就不回家了;弟弟被她要的不耐烦了,春节干脆不回家了;我主动给钱,她总是嫌少,弄得我们仨好像有多大的冤仇似的。现在倒好,母亲走了,我们竟亲如一家——我不由得想到曾经阿姨说过一个女人影响一家。此刻,我真心觉得母亲不算那种善良的女人。
姐姐在我回家的那天把俩孩子带来了:因为有传言说姐姐的男人在外面出车祸死了,不过至今尸首没有回家,所以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可靠。她在婆家也是单独一个人在一个院子里,据弟弟说是两间破烂的屋子;她的婆婆在隔壁的院子住着,姐姐平时跟着村上的妇女出去干活时,她的俩孩子就在老人那边放着;母亲上次去世,孩子也是由她来带……
自从父母“离婚”,父亲很少回来村上,即使有事他也是在商店叔叔那吃饭,从来不进这个家门。对于姐姐的事情她从不过问。他知道姐姐跟母亲一样,所以觉得很丢脸,从来不搭理她。听姐姐说,有次在别的村,她带着俩孩子去吃“酒席”,遇到了父亲。她教孩子很亲热的过去喊“姥爷”,父亲理都没理走到他跟前的孩子,饭也没有吃就离开了……
对于弟弟,父亲的态度能稍微好点。据说弟弟在省城干活时被人拖欠工资,父亲知道了,通过关系给解决了;还给弟弟介绍了新的工作。我的理解是毕竟是有着血缘的父子,但弟弟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但父亲很反感弟弟在人多的时候叫他“爸爸”。有次他和阿姨回村上应事,在商店叔叔那弟弟跟他打招呼,他对于弟弟的热情却是置之不理。阿姨看不下去了,还说了他……父亲即使对弟弟态度比姐姐好,但我相信他的家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纳弟弟的——现在的家里有两个男孩,我是女孩,再说我是读了书的,阿姨也喜欢。他们离婚时我就进了那个家,所以我对于他们不构成任何的伤害。
其实这几年来,父亲把母亲对于他的伤害全部移驾到了姐姐和弟弟身上,我算最幸运的那一个。这次母亲去世,他给的两千块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的……这些年我进入了他的家庭,阿姨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我算是兄妹仨父母离婚受伤害最小的那一个。
我在工作时有了跟孩子们相处的经验,所以姐姐家的两个孩子挺喜欢跟着我。我们一起进了大卖场,给俩孩子每人买了过年的新衣服、新鞋子;我给姐姐也买了两件衣服,她身上的那件就是母亲去世时穿的,到处露着棉絮,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趁着姐姐带孩子在门口吃烤串的功夫,我带着弟弟到专柜给他花两千多块钱,买了两套好点的衣服。毕竟他在外面,不能穿的过于寒酸了……
接下来,我们还去了“年货会”,我们从吃的、用的、玩的……能想到的都买了,这个没有母亲的年,我不能让弟弟孤单——尽管母亲曾经没有给弟弟有过家的温暖、年的温馨。
这个“年货”所有的钱都是我出的,弟弟在母亲去世时拿了三千多,估计没钱了;姐姐没有收入,俩孩子现在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没有户口,没有钱,所以每天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在家里跑;听说母亲在的时候还去她的家里闹过一次,想着给孩子尽快办户口。由于姐姐没有跟那个男的结婚,那个村上的人是将母亲赶出来的;现在她去世了,以姐姐的脑子估计不会有人再玩为孩子的事情出头了。我把这个事记上了议程——姐姐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的人,这俩孩子只能跟着她,估计才能活下来……
“大年夜”里,我们兄妹仨围在火炉旁边包饺子;俩孩子穿着新衣服在口袋里装满了糖果,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这两个晚上我们从大屋子里搬出了两张床,全部搭在了门口的小房子里。我们白天都在大屋子,晚上睡觉,兄妹仨还有俩孩子都在小屋子里住——用姐姐的话说“母亲是魂会回来的”,我本不迷信的,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瘆得慌。我的记忆深处,这个院子里面曾经发生过比鬼更诡异的事情,只源于有母亲的存在。
“年夜饭”我们把包好的饺子端上了桌,姐姐炒了两个简单的菜……我们给母亲的遗像前面放了一碗饺子,姐弟仨谁都没有说话就坐到桌子跟前吃饺子了。我在这个间隙给父亲和阿姨打去了电话拜年,两个弟弟抢着跟我问好,父亲却没有半点的喜悦,我认为他应该是因为母亲的去世吧!但当我按照他们说的年初一回去吃“团圆饭”,我才知道我说猜错了……
“姐姐,你个人的问题是怎样打算的?你准备以后怎么办?”其实我的心底已经有了方案,只是想听听姐姐的心里。但我发现我的问题,从她的眼神就有了答案:
“我过完年就回去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不回那里还去哪里?你们都要出去工作了,我就在村上等你们!”看得出她的无奈,她读书时的心高气傲一点也没有了,望着她满是皱纹的面孔我的鼻孔酸酸的,看着真让人心疼。
“回什么回?你回去守谁呀?你到底在守什么?”弟弟的暴脾气上来了,“不是听说那个人死了,如果他在的话我非灭了他,让他重新死一回!”其实弟弟已经听说了他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都不要慌,也不要说气话,听我说:咱妈去世了,现在如果要列‘户主’的话一定是弟弟。孩子现在快要上学了,不能没有户口。我的意思是把两个孩子的户口上到咱家里。姐的户口现在还在咱家,不要回那里了。既然知道他已经死了,那我们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就是没死也不能跟他有关系,他给过你家吗?给过你安全感吗?除了……你回来,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以后小伟如果说‘结婚’,姐你在家里,这样也好说一点啊!我托商店的王叔给你介绍个有合适的人,人家只要不嫌弃咱的孩子,就跟个人好好过,别再混了!”
听人说过“出钱的就是老大”,我犹如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一般,我的话语一出,姐姐好像有了生活的方向:“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在曾经读书时,姐姐欺侮我的时候,我原本想过,如果让我看到她落难的这一刻,我一定要狠狠地凌辱她;但是这一刻,看到她这样,我的心里还是挺难过的。
“伟伟,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干活、挣钱,自己要小心一点。将来你有对象了就跟我说,我帮你把关。需要钱呀什么的,我一定给你想办法!妈走了,她也解脱了,我们要好好地活。过了年就把这屋子好好的捡漏一下,我给你两千块钱,你把里面买些涂料粉刷一下,外墙也加高一点,这样安全……让姐跟孩子搬到里面来住我们也放心。”我只记得我这个“大年夜”说了好多话,桌上的饺子和菜我们也吃完了,俩孩子都睡着了,我们才一起进了小房子……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特殊,这种情感我想如果母亲在世的话,我们永远都不会体会得到……
“初一”早上,我早早起床,给姐姐和弟弟每人五百块钱的压岁红包;给俩孩子每人包了一百块,收拾好行李,在弟弟的护送下离开了……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一大桌子在等着我。还说早上呢,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半了:
“红啊,谢谢你!阿姨今天敬你,谢谢你救了爸爸,救了我们这个家!”我从包里拿出包好的两个五百块钱的红包给了两个弟弟,刚坐下,阿姨就端起了红酒杯,“爸爸不能喝酒,今天阿姨必须敬你!”我看到阿姨的眼睛红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弟弟端起了杯子的牛奶,也在跟我喊:“干杯,敬姐姐!”
“阿姨我敬你!谢谢你,不要感谢我,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有了昨天跟弟弟和姐姐的团圆,我更珍惜这一刻。
父亲坐在桌子跟前,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毛线帽子,从我进门的那一刻就表情凝重,一声不吭,就在我要端起酒杯时,他终于说话了:“孩子,今天是过年的,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但爸今天就想问你一句‘你的那么多钱是哪里来的?’如果我知道你为了救我,拿什么不干净的钱,我宁愿不活在这个世上。”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阿姨虽说有点迷信,但是她的心是好的。阿姨的语言在父亲非但没有搭理,而且眼神里充满了恶狠狠的表情瞪了阿姨一眼,她不再说话,低下了头。
我本想着大过年的不要提那些事,免得我想到小伟心里还不是滋味;但看父亲这副表情,我只好如实交代了。我知道在父亲的心里,以我的能力他压根就不相信我能够挣钱,更不要说那么多了。无耐之下,我放下了酒杯,我将整件事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父亲;包括还差五万块钱时,家长们的热情相助——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于小伟是轻描淡写的提到一点,后面跟小伟分手的事情我着重强调了两遍。也许阿姨跟父亲说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相信,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父亲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大过年的,别绷着脸了,一家人好好的吃顿饭不好吗?”阿姨在我汇报完以后,终于忍不住了。她这样的施令发出以后,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遵从。谁知道,还是那丁的一句话打破了宁静:
“姐姐,你跟我们是一家人不?”我不知道这小孩子喉咙里买的什么药,给了他肯定的回答,“那你怎么把‘妈妈’叫‘阿姨’,不叫‘妈妈’呀?”
这个问题我是在昨天晚上有想过的,以前看着阿姨对我那么好,我有冲动改变“称呼”的;可是,那时候母亲在,总觉得心里别扭。昨晚上我还想着,等我这段时间缓过来了,回到家里这边上班的时候,我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父亲说……谁知,那丁今天提出来了。
“阿姨,首先我感谢你这么多年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就是我的亲妈也不及您的十分之一;我也感谢您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我谢谢您……其实,在我的心里您已经是我的妈妈了,你那么年轻、漂亮。这一声‘妈妈’我早都想叫了,一是觉得我母亲以前在,心里膈应;二来呢,就是怕您不愿意接受!今天,我喊您‘妈’可以吗?”
我的这一声普通话叫出的“妈”很轻很轻,阿姨流着泪答应的很响亮。我三两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我们母女俩拥抱在了一起……
“哦,妈妈昨天生了姐姐,生了哥哥,还生了我!”最小的“奶弟”喊开了。
当我的目光跟父亲再一次碰撞时,他的眼圈也湿润了……
我很庆幸苍天对我不薄:我的生身母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人,没有任何的文化,她负责生了我;而我的第二家庭里,再生母亲养育了我,她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母爱……这一刻,我觉得我是个幸福的孩子。
我的人生在这一刻才感受到了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