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之间听得如此多的消息,普泓上人沉吟思量,没有立即开口。
上官策看了眼同样没有出言的云易岚,犹豫了一下,道“依照这个思路应对,倒也稳妥可行,只是具体如何实施,尚需议定。那兽神麾下的十三妖王并不好对付,兽妖数量也远胜我等,若引诱之法具体实施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极大损失!”
天音寺法善闻言,反对道“明知兽妖肆虐危害极大,为何我们非得放任他们席卷数州?何不倾咱们三派联合之力,一举南下决战,将那兽妖之祸消弭在初始阶段呢?”
“师弟,莫要大意!”法相道,“我相信封师兄的判断。若依他所言,兽妖成千上万、其势如虹,那么便是我们三派联手,也恐怕难以顺利镇压此次浩劫!倒不如按照封师兄说的那般,趁兽妖分散之后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届时所剩残余兽妖引到一处,再行一战而决,才是稳妥之举。”
法善粗豪的面上,竟罕见地显露慈悲,叹道“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兽妖肆虐各地,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罹难,岂非罪过?阿弥陀佛”
虽说封亦着重提及派遣人手迁移寻常百姓避难,可斩妖除魔尚且人手不足,又能分出多少人主持此事?何况,百姓迁居避难,又岂是嘴上说说那般简单,一旦隐藏不慎惹来兽妖注意,便将是一场不忍直视的惨祸!
“诸位前辈,”就在此时,青云门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关于法善师兄所担忧之事,在下倒是有一个想法。”
曾叔常愣了一下,只因那说话者与他近在咫尺,回头一看正是曾书书!
“你小子别胡闹,这般重要之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作为修真之士,斩妖除魔一类正义之举,曾叔常毫不陌生。可也正是高来高去习以为常,与寻常凡俗百姓接触甚少,要他急切间转变思路,想出一个庇护无数普通人的办法,他却是束手无策。
正是因此,曾叔常担心曾书书不知轻重,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皆是无法完成岂非坐蜡?是以连忙呵斥。
曾书书这些年里颇受同辈弟子刺激,身上懒散的性子去了大半,隐隐也激发出年轻人的豪气。眼见封亦、法相、法善等纷纷出言,他也不甘落后,正好想到一个办法,便果敢地站出来。
“爹,您怎么看不起人呢?”
“我的确想到个办法,绝对不是为胡闹捣乱来的!”
曾叔常不信,还待再呵斥,旁边田不易帮腔道“曾师兄,咱们今天聚首商议,原本为的便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你又何必强自拘束曾师侄呢?说实话,那兽妖势大我还没那么不知所措,唯以掌中之间戮力拼杀罢了。倒是如何在这等危局之下,更多的保存天下元气,我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既然大家都一时无策,何不听听曾师侄之言?”
曾叔常见此,只好回身瞪了曾书书一眼,又似低声嘱咐着什么。
曾书书无奈应下,这才向着殿上众人稽首行礼,随即开口道“诸位,以在下拙见,庇护寻常百姓最紧要的一点便是隐蔽,不使他们被兽妖敏锐的感知察觉。所以在下觉得,以阵法遮掩兽妖行进路径上百姓的气息,乃是最合适的办法。”
“阵法?”
“咦,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凡人没有飞行的手段,虚弱体力也走不远,正好迁离住地后就近寻找隐蔽处布置阵法,遮掩行藏!有咱们派遣的人手主动吸引注意,想必的确能从兽妖的感知之下忽略过去!”
受曾书书启发,殿上众人均以为大妙,纷纷出言提议。
“诸位前辈,”一个清丽温婉、柔中带刚的女子声音,蓦地吸引众人注意,原来是焚香谷云易岚身后站着的弟子燕虹,她道,“既是用上阵法,弟子以为可以不必只局限于遮掩百姓行藏。我们也可以在兽妖行进路径半途,布下数道大阵用以接应冒险引诱兽妖的同道们。”
“此计甚妙!”曾书书听出燕虹提议的好处,顾不上失礼,抚掌赞道,“诚然,有数道大阵接应,一则能让冒险的同道免去后顾之忧,二则也能视情况联手,趁机剪除兽妖的实力!还不止如此,咱们与兽妖闹得越是激烈,越是吸引他们的注意,那么隐藏的寻常百姓也越是多了几分安稳的概率,当真一举数得!”
曾书书越说越兴奋,满面红光“燕师妹真是秀外慧中,竟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
燕虹被他这般毫不客气的一阵夸耀,迎着众人或是赞叹或是好奇的目光,也不由得面颊微热,连忙轻声回道“曾师兄过奖了,我也只是在师兄的启发下,侥幸想到这一点罢了。”
有了曾书书、燕虹在前,其他各派的年轻弟子也参与进来。虽说他们没有提出如两人这般绝妙之法,但各抒己见、群策群力之下,倒是让那具体的实施策略完备起来。
即便有错漏之处,也有各派长辈把关。
而且有了燕虹提议,焚香谷那些满腔热血的弟子,也不再隔绝于外,纷纷出言参与进来,倒是让云易岚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望着殿上人声鼎沸的商议,封亦也如三派长辈那般感慨万千。因为今世封亦直接道出兽妖劫难的情报,青云门不必如原本轨迹那般措手不及,直到兽妖祸乱天下,杀上青云山才有所反应。
如今策略逐渐完备,正道三派积极应对兽妖浩劫,最终局势定然会被原本轨迹中,兽妖一处赤地千里、生灵断绝要好得多!
半日过后。
三派首脑根据众人商议的诸多办法,一一整理归纳,定下了拟定路径、引诱兽妖、迁居百姓的具体章程与人手,最后只剩下布置大阵接应同道与伏杀兽妖尚未定论。
又一番讨论,道玄真人当仁不让拿出决断“无论接应还是伏杀,皆乃千钧重担,非道行通玄、坚毅果决者不能担任。我看,便依照路径布置三座大阵即可,正好对应咱们三大门派。”
道玄说着略作沉吟,而后继续道“我青云有‘玄天风雷阵’,便设为第一道!”
普泓上人微微颔首,出言支持“敝寺有‘金刚伏魔大阵’,就设在第二道。”云易岚见他俩都做出决断,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道“那我焚香谷就在第三道布置‘九焰诛魔阵’,会会那兽妖吧。”
事到如今,大势抵定。
众人再细细商议一阵,随即各自退却,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不过封亦却在众人走后,被道玄真人留了下来。
玉清殿后的静谧居室,几人神情各异,相继落座。出现在此的,只有青云的七位首座,再无多余之人。
封亦心有所感,果然,道玄真人随后开口,问的便是南疆兽神之事!
在玉清殿上,道玄真人可以不予计较,甚至为他遮掩,可这并不代表封亦可以完全无视他。封亦其实也并没有隐瞒之意,甚至他还担忧道玄真人不明内情,从而生出轻视之心。
所以他将与兽神相关的隐秘消息,措辞之后一一道出。
那诸般匪夷所思的远古辛秘,将一众自诩见多识广的青云首座,也听得瞠目结舌。由来寡言少语、冷漠如冰的小竹峰水月,此刻情不自禁动容开口“世间居然曾经有过这样的奇女子!”
曾叔常老成持重,反驳道“哼,若非那巫女玲珑傲慢无端、肆意妄为,也不至于闹出这般一场浩劫——呃,好吧,我不说了就是!”
水月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她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大概是头一次知晓,曾经有过这样一位才绝千古的奇女子,又因为自己的失措而下场凄然,因而有了莫名的同理之心,以至于心生触动与感慨吧。
田不易却敏锐地注意到另一处,神情复杂地道“又是‘长生之术’!”
他也不知是否世间惊才绝艳者,最后都会痴迷于此。因为求长生,天音寺那智慧如海、慈悲为怀的神僧堕入魔道,犯下血案;眼下兽妖祸乱天下,居然根源也是因为上古一位大能,求长生而不得遗留的祸患!
“封亦,”道玄目光如炬,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兽神之事?”
田不易心中一惊,忙从旁出言道“师兄,此事——”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道玄平静的眼神止住。道玄虽说平日很少在门人弟子面前露面,可田不易却深知道玄威势,故迟疑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
只是眼神略微担忧地转向封亦。
封亦自己到没觉得有何异样,点头道“的确如此。”
道玄双眼微微收缩了一下,但也没有催促,静待下文。
封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取出了自己那柄仙剑“天烽”。“天烽”一出,淡淡炎力散发,映照得静室光晕微红,众人都敏锐地感知到静室温度的上升。当然,以在场诸位的修为,那点温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田不易知道封亦炼制仙剑的事,见他取出“天烽”,因为自己以前所使“赤芒”之故,顿生好奇“这便是你新炼制的那柄剑?给我看看——”
封亦颔首递过去。
田不易将仙剑握在手里,立刻感觉到隐隐的排斥之意,大为惊讶。法宝生灵,可是九天神兵的特征!当即法力运转,压住那法宝排斥反抗的灵性,生生激发仙剑内蕴之威,但见赤红光芒自剑刃亮起,静室中的温度以极快地速度提升。
“这把剑不错!没想到闫正会当真炼制出九天神兵的仙剑来,可算得其所愿,咱们青云要以他为铸剑第一了——咦?”
田不易也是爱剑之人。
他正夸奖时,蓦地觉察到“天烽”隐藏的玄虚,当即眼眸中神光一亮,明明矮胖身躯竟气势勃发,显出与他外貌极为不符的宗师气度。阵阵法力激荡,那赤红闪亮的剑刃之上,蓦地浮现出一个金赤闪亮的玄奥符文。
田不易惊诧万分,胖脸上显露不可思议之色“符箓加持!闫正会他居然成功了么?”
当即见猎心喜,法力再运,澎湃如涛的法力强行灌注进入仙剑之中,金赤玄奥符文之下,第二个符文闪烁不定,似又要显形而成。霎时间,无可比拟的炎力沛然勃发,众人感受着那急速上升的温度齐齐一惊,随即便见周遭静室的布置陈列竟立刻显出焦糊之状!
“田师弟!”
道玄一声大喝,将田不易从试探法宝之中惊醒。
他立刻注意到静室的变故,法力一收,忙不迭将那仙剑丢给封亦,有些心虚地露出赧颜之态。
道玄也没想到田不易如此冒失,一个不注意,居然差点把他的房间都给点燃了!不过此时也不是责备他的时候,道玄目光在那柄仙剑上停留了一瞬,点头夸了句“是柄好剑。”接着转向封亦“你接着说吧。”
封亦道“师伯,我为求炼制此剑的‘离火之精’,往南疆去了一回。”接着他将那次南疆之行,整理措辞过后,有所保留地道出,一直说到深入十万大山,在那古窟寻得“南明离火”,从而萃取“离火之精”。
最后叹道“我原以为那只是个传言,但谨慎起见,也从那不人不鬼的巫妖手上夺取了一件圣物。没成想天意难违,终究还是让那兽神复生,掀起这场劫难!”
众人这才知晓缘由。
道玄听完,也没有怀疑。毕竟封亦虽说大意受骗,但换做是他们,也不会因为一个传言便太过上心。何况封亦谨慎中还做了不少预防,譬如此次及时的觉察兽妖之祸,已然算得上细致妥当。
问明了缘由,道玄自也不会苛责。
不过事到临头,道玄又问了一个让在场数人震惊的话“封亦,你在殿上一直主张将兽妖引到青云山决战,不止是因为兽妖来势汹汹、数目众多吧?——你是担忧对付不了那天地戾气转生的‘兽神’,是么?”
封亦苦笑道“师伯,别的我也无法明证,单指一点,您看云谷主连脸面也不顾,早早地带了门人来青云山,也可知晓一二了。”
道玄回想今日大殿上,那云易岚奇怪的表现,顿时皱了眉头。
田不易跟着反应过来,对封亦此举背后未尽之言大为震骇“你的意思,难道那‘兽神’必须得用最后的手段才能对付?”
封亦颔首默认。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