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疼痛的泪,还是幸福的泪,连香菱自己也分不清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心里却突然记起蓉大奶奶和平儿说过的事情。
“绢子。”
“嗯?”蓉大爷疑惑地瞧着脸上泪痕才干的香菱。
“大爷,绢子,菱儿的白色绢子。”
贾蓉还是没听得懂。什么帕子,什么白色的绢子。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管手绢做什么。别说白色的手绢了,就算是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黑色手绢也没必要管。
正事要紧。
香菱见大爷不听,心里急得跟火烧一样。一手手心顶着蓉大爷,一手朝外面的空气抓去。她心里早慌了,那绢子是得给奶奶瞧的。没了那东西,怎么回奶奶的交代。小嘴里急切说着“大爷先让菱儿去拿了绢子垫上。”
蓉大爷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说的是那一套准备。再看香菱此刻慌张模样,忍不住笑道“这事还需给别认证明不成?我难道还能不清楚?”
他低头瞧一下,又笑“别慌,大爷拿汗巾给菱儿擦擦就好。”
“嗯!”香菱这才如听话小猫般乖乖的点头,嘤咛一声,一双玉手半握着拳头无处安放。一双灵动眼睛里含着水雾,咬着下唇强忍着新冒头的泪水。
真是个乖巧听话的可爱少女。蓉大爷见了,不免笑声也轻柔起来。
房里的声音传入外面。
正月下旬的月亮,恰听了这声音,也不禁脸红。一时藏入云层之后,心中又好奇,亦忍不住探出弯弯的一角从天空中朝下鸟瞰。
弯月笼纱,如娉娉婷婷的少女,暗暗感慨好对多情的男女。又无意间瞧得神京城内林家的内院里,林黛玉房间灯火还续着。
天上明月好奇探出全身,从窗台缝隙中瞧去,直接只见着林家这个年小的姐儿在自顾幽怜。
暗叹一声,听着不知打哪传来的唱声。
“如此钟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汪汪两眼西风泪,独向阳台作雨飞。月有阴晴与圆缺,人有悲欢与会别。拥炉细语鬼神知,空把佳期为君说。”
一夜过后,香菱正经盘上头。
蓉大爷则往忠顺王府去拜会十三爷。
“该是携媳妇过来给娘娘请安的,奈何那些嬷嬷不许媳妇离开院子,于是小子独自过来了。”蓉哥儿回着忠顺王妃的话。
忠顺王妃款款抬起手来,弯着食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颇有些倦意。她淡淡斜眼瞥了蓉哥儿一下,道“可儿才刚生养过,你要带她过来了,我反要罚你。”
贾蓉讪讪笑道“不是想着带媳妇来谢娘娘的大恩嘛。”
王妃娘娘轻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蓉爵爷,还记得咱们王府的恩啦?莫非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然记得,娘娘的大恩,小子时刻记在心里的。”蓉哥儿紧忙回道,“今儿还给娘娘拿了好些东西,都是打北辽来的好货。”
忠顺王妃随意瞧了,都是些名贵的药材。近来忠顺王府内事情多,不仅十三爷身子欠佳,王府嫡长哥儿身子也病重。又听准格尔野心勃勃,十三爷抱着病也入宫议事去了。娘娘款款叹一声“你有心了。”
贾蓉道“十三爷与娘娘对宁府多有照顾,小小心意也是合该的。”
听道贾蓉提起十三爷,王妃娘娘目光微垂,脑袋轻轻侧着,食指弯着撑住太阳穴位置。轻声道“今儿不赶巧。十三爷一早被宫里召去了,今儿未必能回来。你要是水利营田府的事儿烦他,那倒不必了。十三爷既然信你,让你兼了水利营田使的差事,往后水利营田事物你自个拿主意便是。”
贾蓉过来确实抱有询问水利营田事物的目的。他轻瞄一眼,见着王妃娘娘脸色疲倦却依旧风韵雅致、端庄娴雅,忍不住心神轻颤。蓉哥儿忙避目光,嘿嘿笑道,“小子这点把戏终究逃不过娘娘的火眼金睛。”
王妃娘娘轻提起嘴角,浅笑道“本宫瞧你倒像是孙猴子。”
原来王妃娘娘也会看杂本小说的啊。蓉哥儿笑呵呵道“小子是那猴子,娘娘便是如来佛祖,小子怎样也翻不出娘娘的五指山。”
忠顺王妃听着这新奇的话稍微一愣,笑声道“莫说这些闲话,你要无其他事便早些回去,做明儿到水利营田府上任的准备。”
贾蓉见忠顺王妃赶人,忙道“小子真还有一得事求着娘娘。”
“何事?”
蓉哥儿偷偷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道“小子有一个婶娘正怀着孩子,如今已有七月,所以想让王府的嬷嬷们在宁国府里多住两三个月时间。”
贾蓉见着王妃娘娘脸色突然沉下来,急忙继续又道“也不须太久,待小子婶娘生产后,小子定恭敬送嬷嬷们回王府来。”
王妃娘娘脑袋已经摆正,双眼盯着贾蓉,没好气的哼一声。
“可真会打主意。”
“小子那婶娘素来待小子极好,同媳妇也极亲密。小子与媳妇在两府里,也就这么一个合得来的亲密人。到底王府的嬷嬷们是更有经验的,小子才想着请嬷嬷们多在宁国府住两三月。”
“哼。”王妃娘娘意味深长道,“她真只是你的婶娘?”
“亦是小子的姑姑。”
王妃娘娘稍稍勾起一边嘴角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起王府嬷嬷伺候的。”
“……”贾蓉还想再求。
王妃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亏你事事聪明,怎么偏就在女人身上犯傻。已经成婚的妇人也是你这个爵爷能沾的,偏还是你同族的叔婶。”
贾蓉惊讶抬起头来,没想到王妃娘娘已经知道了他和王熙凤的关系。
“你也不用这么瞧我,佳宜几人天天待着可儿身边,哪里瞧不出端倪。”王妃娘娘讥道,“莫说王府过去的女官和嬷嬷,你们宁国府的丫鬟能个个堵上嘴?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你们贾家的人知晓,为了顾全大局虽会掩盖。可万一有外面人在朝堂上面奏皇帝,你这爵爷也当到头了。”
贾蓉以前哪里有想那么多。讪讪道“御史们总不能时刻盯着小子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
“大家都心照不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你要是挡了别人的道,那女人与你的关系就是最大的威胁。这样坏礼的事情,你竟也敢做得出来。”王妃娘娘骂道“你是色心上了头,被妖精蒙了眼睛?”
贾蓉很想反驳,但……王妃娘娘说的对。
王妃娘娘不满道“佳宜与那群嬷嬷会在宁国府再住几个月,往后你与她来往稍稍收敛些。你们两府内的人,便是知了你们的事情,也是不必担心的。但你们那眼神多余的眼神当有外人在时,全给我收起来。”
贾蓉懂王妃娘娘的意思。他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地步,连孩子都有了,实在不必太担心两府内的人知道。两府里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也不会闹大。
毕竟损了贾蓉,也会害了贾家利益。她们只能要么当做没发生,要么帮着遮掩。
但是的外面的人就不一定了,如果有和贾府不是一条心的,不是一根绳上的……
蓉哥儿心里思忖一下,除了在宁国府住下的,外面的人哪里能知道他和王熙凤关系。通常的大宴,他和王熙凤都不怎么见面的。只有在两府的小宴上,偶尔才会有稍亲密的行为。
贾蓉从忠顺王府出来,又去城外的梅家庄看了秦业父子。
秦业终究年纪大了,六十多岁人了,老了。
在这样时代里,亦能算是高寿了。
贾蓉让秦钟留在神京照顾秦业,又多请了下人,联络了太医。似乎秦业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与贾蓉交代了一番,执意领着秦钟回秦家养病去了。
蓉哥儿亦安排了丫鬟、小厮,太医去秦家照顾。他看着一车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显德六年春,宁国府虽有添丁之喜,但贾蓉却也有一种不太舒服的直觉。这年的正月里,身体抱病的人太多了。
实在不是好兆头。
打城外回来,宁国府里却来了客人。
“又是哪位贵客?”蓉大爷找施管家问话。
“大爷可算回了,北静王在书房已经等了大爷大半个时辰了。”施管家小声回道,“像是有要事要找大爷询问。”
这家伙有个屁的要事啊。真有要事的话,这会他应该在宫里商议该怎么对付准格尔才是,哪里有闲情跑到宁国府来。
正在书房里的北静王水溶,此刻优先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见到贾蓉进来,选出一段朗读起来
“减租政策的彻底实施,能发言农民群众的积极性,推动明年的生产运动。我们不仅要减轻农人的租金,还要不遗余力的帮助农人增加生产,然后以百分之十的精力从农人的那里取得税收。”
蓉哥儿眼珠转了半圈,好奇问道“殿下是看什么书?内容倒是有些意思。”
“确实有些意思。这两年来,郡王府里时常能看到这样的一小本册子,上面写着许多让人瞧不明白的话。你听这一句,实在荒谬。”北静王水溶微微摇头笑一声。
他翻一页,又读道“不仅要帮助群众,还需树立典型。实行按家计划,劳动互助,奖励劳动英雄,举行生产竞赛。哪家生产最好的,哪个村哪个镇今年种出粮食最多的,必须给予隆重的奖励。还要把这些劳动英雄的事迹写到纸上传进所有根据地里。”
“还有这里。”北静王水溶又笑一声,继续道“除各大小单位应一律发展集体生产外,同时奖励一切个人从事小部分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个人业余生产,以其收入归个人所有。”
北静王水溶读完,眼睛眯起来看着蓉哥儿。问“是不是很有趣的册子?”
“有趣,非常的有趣。”蓉哥儿脸上笑容极其灿烂,询问道“殿下打哪来的书?”
北静王盯着贾蓉道“也不知道哪来的,每个一段时间,便有一本这样的手写小册送进王府书房。可偏偏是是什么时候送去的,何人送去的,却无外人可知。”
贾蓉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殿下可得好好查查了,那些打扫王府书房的下人可有大嫌疑。如今只是送这些稀奇百怪的册子还好,哪天要这些人有了歹心,那可就遭了。”
北静王摇头,一双眼睛的目光却从没离开过贾蓉身上。他道“倒不像是有歹心的,反像是一个有实才,对农人生产事宜极精通的人写的东西。”
“哦?是吗?”贾蓉惊异睁大眼睛,似乎极有兴趣的样子朝北静王走去。
北静王狐疑打量贾蓉一番,见他走近,款款合上手中册子。苦笑道“许是哪位农人大师暗中送来的田地革新策略吧,可惜这位大师实在异想天开了。”
贾蓉道“那些不在朝堂的,哪里知晓朝堂上的事情,估计是外人瞎写的。”
北静王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贾蓉这个说法。道“倒是可惜了,其中有好些内容本王还未读明白。本王起初还以为是蓉哥儿写的,才急着过来请教了。”
“我哪写得出这玩意。”蓉哥儿笑一声,“看来殿下是找错了对象。”
“或许吧。”北静王没试探出什么,便不再停留,又折西府去了。
贾蓉送了一半回到书房,眉头渐渐皱起来。
思量许久。
你们闹吧,反正不关贾家的事。
蓉哥儿撇嘴笑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又突想起什么来,连忙找来纸笔,写下‘钾盐’两字。
寻来万国图,小心确认地方。
先在准格尔地区画了两个圆圈,又在黑山村与白哈尔湖附近各画一个圆圈。思索片刻,第五个圆圈画在了神京东南的平安州境内。
做完一切,小心将万国图折好,锁进一个隐秘小盒子里。
正要摆上,突然朝宗祠那边看了眼,停住,抱着小盒子送蓉大奶奶房里去了。
“大爷,北静郡王妃丛绿堂呼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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