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中,有白日与黑夜的变化,却没有日月的出现,更没有四季鲜明的景色,甚至连一场雨,自沐书来这里之后,都不曾看到过。
离开那座鬼城之后,她除了碰到了在地狱中游荡的那些恶魔之外,便没有遇到什么人类,也没有见到什么奇特的地方。
她这脚下的路依旧在重复,依旧不见尽头,如同一个老妪一般,佝偻着自己的身体,长长的头发垂落,遮盖住了那张精致的脸庞。
她眼中所见的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了,只是透过那充满了沟壑的大地,不知看到了那里。
某个瞬间,她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这一个意外,似乎是唤回了沐书那飘远的心神。
她抬头,呆呆的看着天空,忽然的,有瞳孔皱缩起来,然后瞬间闭上了眼睛。
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只有按起伏的胸膛示意她还活在这地狱之中。
风将那些发丝从她的脸颊上吹走,苍白的面容上不见血色,这是一张憔悴的脸。
她的脑海中,正在回忆从进来之后所遇到的一切事物。
要吃人的恶魔,坠着黑色果实的怪树,虫怪筑巢的鬼城,以及这变幻莫测的整个地狱。
她记得,恶魔身上那古怪的花纹,是她所属的那个朝代沐家的标志,她记得,黑色果实给予她的,是她曾经拥有的力量,她记得,那座鬼城,街道景色,是长安城的一角。
她所处的地方,是地狱,却又不是地狱,一起都是从她内心那关不上的门中逃出来的心魔而已。
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其中,甚至以为,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任务世界,而她要做的,就是从这里找到一条出路。
那条路一直存在的,就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只要看清楚了一切,想起那些被她放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切都将明了。
她甚至想起了,那一对父女,是自己出嫁前,在长安城的夜色中奔跑,不小心撞到的一对父女。
孩童脸上的笑容,父亲表情的担忧和小心,都那么的历历在目,她啊,一直都记得一切,只是刻意的忽略了一切而已。
周围似有风起,极昼极夜飞速的转换,却又在某一时刻停住,火热的太阳,自东边起,自西边落,圆月高照,星辰满布,静瑟的夜晚无声息的溜走,朝阳又一次的出现。
她的眼睛依旧是闭上的,她能闻到花香,感受到眼光的炙热,也能触碰到冬日雪花的冰冷,那是长安城中,十年一见的大雪。
耳边似乎传来了谁的呼唤声,沐书睁开眼,她的脚下不再是那充斥着恶鬼的地狱,而是一座宅院中,她的眼前,一个妇人正弯腰看着她,表情严厉。
“沐书,你记住,你是沐家嫡女,未来的皇后,你的言行举止,都不可妄动,更不可试图逃避。”
这日的长安城中降临了一场大雪,她的身上穿着温暖的棉服,她的脚下踩着柔软的白雪,可是看着自己母亲的沐书,心底却是比这隆冬更加的冰寒。
“我记住了母亲!”她听到自己这般回答,起身,拍去身上的落雪,回头向着自己的闺房而去。
那一步一步的,脚步无比的坚定,没有滑倒,没有踉跄,只是那般的,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头也不回的走入了自己的房间中。
她身后的那个女人,看着自己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满意和,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却被她视作了工具。
就是在这一日,她听到了沐家未来规划中,她沐书要做的一切事情,她从出生,便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她要做的,只是帮助沐家,更上一步,直到无人可欺,而在其中,她是被沐家已经安排好余生的一具傀儡而已。
心痛吗,也许吧,她记得自己这个时候,就忽然的,对沐家这个地方,失去了所有的期盼,往后的日子,沐家所有的要求她都做到了最好。
什么琴棋书画,只要男子喜欢的,只要能够讨得帝王欢心的,哪怕是下三流的东西,她都学的很好,学的无可挑剔。
再回到这一日,她只是站在雪地中,看着那虽小,却坚毅的背影,表情有些冷漠。
她曾经万般想要逃离却逃不走的地方,困住了她的一生,而如今再来,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触了。
她只是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跟在那个小小的自己身边,看着她做着自己曾经的选择,于那一日,十里红妆,礼炮轰鸣中,入了宫,做了皇后。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而又虚幻的,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那帝王心中露出的欢喜,他是那么的英俊,他的眼底对自己露出的是怜惜和呵护。
她想过的,若是他愿意相信自己,自己可以放弃沐家,只求和他和睦相处,沐家与她而言,只是枷锁,为了他,她愿意打破一切。
只是为何啊,沐家教了她所有,却没有教她,如何面对一个不爱自己,却伪装出深情款款的男人。
她透过了帝王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的凉薄,一如身处沐家的自己,没有爱,没有欢喜,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阴谋算计。
她想,就是那一日,她在舍弃了亲情之后,又一次的舍弃了爱情,于是她握住了权柄,给了沐家想要的一切,也做到了帝王渴望的所有。
最后呢,她只是冷笑的看着帝王自己自己的面前闭上了眼睛,看着沐家的一些人,因为骄纵最终自食恶果。
哪怕是她的孩子亲手捧给她的那杯毒酒,她仰头喝下去的时候,都是心中无半点波动的,死而已,怕什么。
人间繁华无数,可无一处,值得她留恋半分。
“呵呵!”清冷的笑声传出,沐书的眼底重新溢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她看着那面容熟悉的女子倘然赴死,笑的如同此时的自己一样。
她怎么的就忘记了,她沐书,生来就是掌控一切的存在,不过是小小的心魔,又能让她如何呢。
要么成为她的一部分,要么就和她所见的虚幻同样,最终如同镜子般碎裂,化成了无数的碎片消失。
视线变得清晰,她不在那混乱多变的地狱,也不在她曾经生长的长安城,她站在这家当铺中,她眼中所见,是绾绾担忧的面容,和自己怀中乱拱的某只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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