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的常侍军们全无半点反应,唯是冷冷地看着中箭倒地的湘王。
再清楚不过了,这是皇帝下了诛杀令,标靶就是湘王。允一个面圣辩解的机会是假,于城墙夹道两侧设伏诱杀才是真。私藏龙袍,这等谋逆之心,皇帝终究是容不得。
“有刺客!你们快去抓刺客呀!”成玦惊慌地喊着,慌忙扑到中箭的湘王跟前,将他扶住,“湘王哥哥!”
常侍军领队做了一个手势,几人后撤了一段距离,识相地给滕王留出一点告别的空间,只等着湘王死透,他们再过来作打扫,而城墙两侧也传来了细碎的弓弩收整之声。
在成玦的呼喊中,湘王目光游离,好不容易方才集中,先是看了看成玦,再看自己身上的箭,颇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张了张嘴,可破裂的腑脏致使鲜血倒灌,已然发不出声了。
成玦体贴地说道“湘王哥哥可是想说,没想到父皇竟会真的对你下杀手?”
湘王的脖颈发出咕咕的声音,那是不甘不信不能接受的血在翻涌。
哼。成玦忽地冷笑了一声,“湘王哥哥好生愚钝。父子一场,伴驾多年,你还不知咱们父皇的秉性吗?你以为,太子旧案平反了,父皇只会气谋划当年冤案害死太子的晋王吗?不。他最气的是公然挑起旧案重审,让世人皆知他当年下错了令,错杀了太子,让他颜面尽失的你。”
湘王瞪着大大的眼珠子,不知是被成玦这一番分析给惊到了,还是被这一番分析竟会出自成玦之口给惊到了,在他的印象中,成玦可一直都是个心智不全不谙世事的傻子,如何会懂得这些。
不过不要紧,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成玦轻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若只是这样,父皇也只会生气,并不会动杀念。因为不管晋王如何害太子、如何害你,也不管你如何言语行为疯狂地反击晋王,父皇根本都不在乎。但是,这一回,你私藏龙袍,意图争抢父皇的大位,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你动了他最在乎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还留着你?”
“咕咕”,湘王喉咙里的血再次激烈翻涌,似有话说。
“你是想说,你并无谋逆父皇之心,密室里那件龙袍根本就不是你的,对吗?”成玦唇角一勾,“我当然知道,那龙袍不是你的……”
闻听此言,再看成玦的神情,湘王惶然大惧,突然明白了什么之前,成玦曾到府中替向辰子给他传话,点名要他那颗鸡蛋一般大的夜明珠为酬劳,当时他于绝境看到一线生机,本就无心多想,且他一直以为成玦心智不全也无需防备,就带了成玦进他的藏宝密室。现在回过头去想一想,今日常侍军前来查抄,如何一下子就找到了密室所在?原来,竟是成玦……
见湘王情绪激动,加速了体内的鲜血翻涌,成玦忙于他胸腹间点了几下,阻下其腑脏抽搐,以免他即刻就死。
“湘王哥哥终于想明白了。没错,是我将那件龙袍藏于你密室里的,是我写密折告知父皇的,也是我告知常侍军你密室所在的。哦,对了,还有呢,借向辰子之名骗你当众喊出太子旧案是冤案挑起重审的,怂恿晋王套用当年旧案栽赃于你的,绑架射霓让定远将军坐实你罪证的,利用鹂妃让皇帝颜面尽失恨毒了你从而收去你手中帝都守备军的,刺杀晋王把罪名推给你让你们彻底反目的,不惜跳下十丈城楼掀出贪渎案让你失去整个工部的,也是我。这些年来,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对你不利之事,都是我做的……”
湘王大张着嘴巴,嗓子里的咕咕声不绝,像是一条搁浅濒死却又不甘、不解、不明的鱼。
“想知道,我为何要做这一切吗?”成玦终于体贴地要给他一个释疑了,“你看看这是哪里?可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呀?”
湘王转动着眼珠,看看周围,似有所悟。
“六年前,太子哥哥也曾走到了这里,死在了这里。名为面圣辩解,实为设伏诱杀。你当不会不记得了吧?当年带队伏杀他的人,可就是你呀。”说着,成玦从袖袋里掏出一物,正是那日他从湘王密室里带走的那颗如鸡蛋一般大小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本是太子哥哥之物,你,怎配拥有?”
成玦轻轻摩挲着那颗夜明珠,幽幽道“抢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总是要还的,欠了命,更是要还的。害人者,人恒害之。今日,我便是要你也尝一尝遭人陷害、百口莫辩,被你一直崇敬的亲生父亲摒弃、诛杀,由你最信任的弟弟亲手送你上路,是何滋味。”
成玦的话像是一堵由漫长岁月筑起的墙,以疼痛为砖石,以仇恨为泥胶,于此刻轰然倒塌,狠狠地砸在了湘王头上。
“六年了,你也是时候该下去跟太子哥哥请罪了。”成玦于湘王耳边说罢了这一句,缓缓伸手,捏住湘王心口处的那支箭,轻轻往里一送,送入了一寸,便是这一寸,直接插破了湘王的心脏!
湘王整个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腑脏里的血急速聚集,瞬间冲破了最后的经脉阻碍,于眼耳口鼻喷涌而出!
那血溅在了夜明珠上,成玦轻轻将血拭去,站起身来,再无表情和言语,唯是大步离开。
常侍军见湘王已死,便都聚拢了来,收拾打扫,随便地宛若收拾一片残叶一般。
这些杂乱的人影和动作,在成玦身后,慢慢模糊成了背景。风从正面吹来,触动他的面颊、撩动他的衣衫,若一只温柔的手,安抚着他强压的悲恸。
六年来,这是成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这条狭道,这条标记着太子人生终点的狭道。此刻,他脚下踩着的每一步,或许都曾溅上过太子的血,在漫漫岁月中,那些血带着绝望与悲凉,早已被掩盖得无迹无踪,但却一直清晰在成玦的心中。今日,以罪人之血荐之,便是对英灵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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