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刑部衙门那边正在进行的“前太子谋反案重审”流程中的那场公审。
原本,晋王一直被困在成玦的棋局里充当一枚受蒙骗的棋子,一下一下地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在最后关头突然得了蚩耳的点破,知晓了被成玦设计的真相,便将计就计与蚩耳合作,摆了一道“当堂反水”的局中局,险些就让成玦苦心筹谋了六年的平冤大计破败。这般翻转已堪称惊天,然,不离的出现更是惊翻了天上天,令这场公审更加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晋王不是易与之辈,蚩耳更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自是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即便面对不离的实证,他们也是狡辩不绝,再加上,当后知后觉的湘王彻底明白过来“他的证人”蚩耳居然反水了之后又是好一番闹腾添乱,故,这场公审一直延迟到了戌时方才暂时宣布休止。
因案子尚未全部审理完成,三司也尚未作出定论,故,经凤修、左鲲和端吉商议,由孝亲王拍板决定,暂将湘王、晋王各自禁足于府中,蚩耳、不离等一干相关人等则留在刑部衙门内分别关押看管,等候结案。
公审散后,公输鱼随着情绪激动、高论不休的人群一起离开了刑部衙门,然她并没有直接返回凤府。
如此重要的公审,可谓变数连连,然,即便是晋王与蚩耳联手了,始终都没见成玦露面,也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只有柳下薇出现了,还险些出手杀人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这太不正常了。
故,公输鱼决定,去滕王府瞧瞧。
已近亥时,残月如镰,水汽一般地浟漫在空荡荡的滕王府里。各园子里的人大都歇下了,唯几处值夜者的房中还闪着点点烛火。有巡逻的侍卫走过,步履略显拖沓,倒也算得上规整。无人看得见的阴影里,暗卫敏锐的感官细细监控着一切。
即便如此,有班九在,避过明卫暗卫所有人的耳目,直接进入成玦房中,对公输鱼来说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公输鱼轻手轻脚地从窗牗里跳入,刚一落地便看见了还瘫坐于地保持静止状的成玦。
门窗紧闭挡下了月华,室内的烛盏大半都已燃尽,唯剩点点残影粼粼闪闪,照不进四角里的幽暗。地板上瘫坐那人,靠在几案边,侧面朝外,苍白中透着惨青,也不知坐了多久,好似一场盛宴过后被摔碎于角落里的白玉盏,无人捡拾。
什么情况?目之所见这般破碎感令公输鱼一惊成玦莫不是病发倒地无人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太惨了吧?这可是在他自己府中?下面的人都干什么去了?那个恋主狂魔影较呢,也不管他家主子了吗……
胡思乱想中,公输鱼急急地两步便跨到了成玦跟前,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小声道“殿下?”
成玦微动了一下,游离涣散的墨玉眸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集中起来,像是刚从另外一个世间归来一般,看上去疲累、茫然、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为何坐在地上?来,我扶你起来……”公输鱼俯身,环臂圈揽,想要将成玦扶起来。
不料,成玦就着公输鱼的动作,顺势一倾,直接将自己整个人送入了公输鱼大开的怀抱中,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竟像是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扑进了母亲怀里一般。
哎?公输鱼的身子猛地一僵,两只手臂却还保持着前伸的状态,一时间不知道该放于何处。
这个突如其来又实实在在的拥抱,让公输鱼的身子有些排斥,可心却是安了不少,从刑部衙门到这里,各种的猜测与担忧,于此刻,全都得到了化解——
虽然这一路上她嘴巴里抱怨不断、猜测连连,想象着各种各样将成玦绊住不能去参加公审的缘由,强调着自己的远见卓识、未雨绸缪、及时补救、于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嚷嚷着一定要向成玦讨要多少金多少银才能来犒慰自己的辛苦筹谋,等等等等,然,直到这一刻才知,原来,她过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释疑,也不是为了问责,更不是为了邀功,她只是想要知道,成玦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唯是担心成玦。只要成玦还活着,其他所有事,总是都能有办法解决的。
想到这些,公输鱼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看了看埋在自己怀里的成玦难得一副“小可怜”样,便是心下一软,随即收拢僵在半空中的手,正欲小心翼翼地贴上成玦的后背,再多给他一点温暖回应。
不料,还未及她将手落下,成玦的“求温暖求抱抱”活动已然结束,忽地将她推开,目色一睨,恢复了惯常有的轻佻与不羁,面色虽依旧苍白,眸子里却有了些许光泽,嘴角边噙着玩味笑影,突兀地开口说道“小木匠,这差事办得不错,本王与你记上一功。”
差事?什么差事?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公输鱼一愣,看着成玦似笑非笑的可疑神情,所有相关信息瞬间于脑中进行着各种可能的排列组合,极速搜寻着答案——“噔”的一下,答案找到的同时,公输鱼立刻炸了毛这条该死的毒蛇!原是早就算好了一切,难怪于府里这般坐得住——“你早就知道卷耳会反水?”
“反应很快嘛,果然聪明啊。”成玦唇角一勾,戏谑地夸了公输鱼一句。
可这夸奖听在公输鱼耳中,俨然就是讽刺,讽刺她又被成玦算计利用还这般后知后觉。气得公输鱼无语,起身就要走。
成玦忙一把将她拉住,“哎,别生气呀,本王真是夸你呢,还得谢谢你呢。”
公输鱼僵着不动。
成玦笑了笑,解释说“多亏了你的提醒。天贶节那日,你让本王看见了皇宫地下甬道里的尸体,示意卷耳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掖奴。本王自是要将他的前世今生查个清楚明白。奇怪的是,卷耳的生平并无任何问题,相反,曾与他同寝的另一个小掖奴,蚩耳,却是大有问题。再观卷耳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前面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和那些莫名死掉的人,本王不得不怀疑,他根本不是卷耳,他是蚩耳,他在自己‘死’后,借尸还魂,顶下了卷耳的名字……”
成玦这番话倒是证实了公输鱼方才在刑部衙门观审时的诸多猜测,只是,还有些问题是公输鱼无法猜到的,而成玦必是都查清楚了,想知道,只能问成玦,遂,公输鱼暂压被算计利用的怒气,问道“刚才,蚩耳在公堂上言说,当年其父蚩威被前太子欺骗利用、发狂自屠全家,他是在母亲的拼死庇佑下逃出生天的,明显是谎言。而在不离的回忆中,他们全家被晋王派人屠杀,不离带着蚩威的血书出逃,父亲、母亲、弟弟为其掩护,皆未能逃出,都死在了屠刀之下,那么,蚩耳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怎会进了宫成为了掖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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