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知道,陌鱼抚并没有将他真实的身体情况告诉柳下薇,故而柳下薇并不了解他体内的毒是多么凶险霸道,随时能要他性命且越来越难以压制,便报以微笑令柳下薇此刻心安,而他自己心里却是如同粗砂磨砺,隐隐作痛——
此生无病无忧,尽享百年安乐。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望。就算为太子平冤之事能够顺利完成,他能躲过各方的明刀暗箭,有命活下来,可这条命也不过朽木残躯,妄说百年,十年也怕无望。
即便陌鱼抚不说,他自己也能感觉得到,以往每月朔日施过血养之法后便可足月无恙,可现在,即便用过了血养之法,未及月末他即虚弱不堪,尤其最近这几个月,更是每况愈下。他心里清楚,自己必是来日无多了。
这若放在以前,与他而言,生而无趣,死又何妨?只待为太子哥哥报了仇,即刻与这浊世绝别才痛快。然,现在,却是不同了。他遇到了那个人,他有了一个个人愿望,他不想那么快就死了,他想余生还能有点时间,能够容他与那个人一起,远离红尘俗世,选一处绝美山林,修一座只属于他们的园子,逍遥快活地一起生活……
还能有机会吗?
原来,有了割舍不下,方觉离别之苦。
越想越苦,越思越痛,由内而外,竟真的扯得他的心痛了起来,痛得他不得不轻轻捂住了心口。
此番疼痛,皆因一人,公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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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秋天,整个永成王朝最轰动的事莫过于前太子谋反案重审了。
皇帝下诏重审,并没有立即开审,便是给了各方一个缓冲与反应的时间。消息传开以后,果然是干云百翻、千层浪起。
主审人孝亲王持身中正、不偏不倚,三司便大方地敞开四门,广开言路,搜索征集各种与旧案相关的信息和证据,倒还真有些曾经追随前太子的忠臣义士冒死保下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民众更是热情高涨,一条旧日流言、一句坊间闲话,只要是他们觉得能对翻案有用的,便毫不顾忌地往三司衙门里送。
一时间,三司衙门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踩平了三寸。接待、记录、梳理、辨别,三司官员役吏们更是忙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
这些都是希望翻案成功的,当然也有另外一股势力,是不希望翻案成事的。便是以晋王为首的一股势力。
晋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彀中,不,应该说,他一直身在彀中而不自觉。从表面上看,柳下薇向他进献的这条复制太子旧案栽赃湘王的绝妙极计,确实成功了,素日里仗着盛宠耀武扬威、时时事事压他一头、严重威胁他登顶之路的湘王,一下子被打成了阶下囚,谋逆之罪,果然是连皇帝本人也保不得的。
按说接下来应该是湘王百口莫辩只得领受皇帝赐死,继而就是他晋王再无竞争地顺利得到储位才对,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想象往下发展,湘王于公审时当众爆出旧案有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遂,他马上找此绝妙极计的献计人柳下薇商议。柳下薇倒是显得比他镇定,分析言说湘王只是垂死挣扎,胡乱攀咬,想要转移视线,意图脱罪罢了。
这般说辞,晋王倒也认同,既然湘王乱咬乱吠,想要拉人垫背陪葬,那便直接一棍子打死!于是,晋王一边安排人手搜集整理不利于翻案的材料,一边秘密拦截各种支持翻案的人和物进入三司衙门,同时还在继续于湘王的各种罪状上加码,防止湘王转移视线、避重就轻、顺利脱罪。
如此,两方形成了一种胶着之势,以至于案子初期的证据收集阶段进行得并不顺利。在此期间,柳下薇身为晋王的心腹,虽是能偷偷做些手脚,暗中助力三司收集证据,但这件事晋王盯得很紧,也难以有大动作。
介于这般情况,成玦的墨玉明眸微微一转,拈棋笑言道“湘王哥哥被囚于府中,想必是烦闷无聊得紧,不如,咱们替晋王哥哥前去慰问一下吧……”
于是,第二日,一直在密切关注案件进展的公输鱼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汇报——
负责看守湘王的侍卫上奏称有人给湘王的食物投毒,幸而湘王胃口不佳吃得极少,方才没有损了性命,被及时抢救了回来。得此奏报,龙颜大怒,敕令彻查。毕竟,湘王被软禁于府中,一应的吃食用度都是由皇宫调配的,何人竟能将手伸到了宫里,给湘王下毒!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被那毒吞去了半条命的湘王,刚刚被救回来,刚刚能开口说话,便当着众位医人和侍卫的面大声喊道“是晋王要我死!他怕我说出当年的真相!当初设毒计冤枉谋害太子的人就是他!”
帝都震颤,众人惊叹湘王者,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刚刚爆出当年的太子谋反案是冤案,导致举国震惊,这重审之事尚未正式开始,他竟又爆出当年冤枉谋害太子的主谋是晋王。可谓一浪高过一浪,暴风雨没有最猛,只有更猛……
公输鱼盈盈一笑,对鹩哥山鸦说“去看看不离兄准备得如何了,就该轮到我们登台表演了……”
湘王实名举发了晋王。这下,晋王是真的慌了。
尽管实施绝妙极计意外导致了重审太子旧案,晋王也并没有感觉特别惊慌,毕竟都过去六年了,当年与太子相关的人和物,但凡沾一点边儿的,都被株连殆尽,现在想翻案哪里会那么容易。他原打算暗中阻挠一下,让三司没有证据翻不了案,民众呼声再高也只能不了了之。万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候,湘王竟公然再发厥词,指名道姓地称他为当年谋害太子的主谋。
如此一来,晋王辛苦筹谋、冒险实施的一盘绝妙极计,本是针对湘王,不想重点被转移去了太子旧案,最要命的是现在竟又调转枪头,直接刺向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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