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夫人离开后,公输鱼躺回到榻上,没有睡,只是静静地躺着,无震诧、无忧惧、无悲凉、无难过。
她自是对楣夫人方才所言不怀疑的,因为不仅有她自己的身体反应为证,之前断流大师对此亦有暗示。回想断流大师在仙逝之前与她说话时的那些言犹未尽,很明显,早在竹林边引领她的意念游地狱之时便已经知晓她被施术之事了,所以才会那般心疼又无奈地劝她放下一切、回头是岸。
只是,岸,于她而言,又在哪里呢?
她的一颗心微微沉着,像是一只习惯了在黑夜里漂荡于无际海中的船,看不到能够照亮前路的光,即便一切早就心知肚明,即便楣夫人将这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逼她承认自己的惊慌与迷茫,她依旧不愿去瞧一瞧那黑暗之外都有些什么东西,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除了为夜羽军复仇,还有其他什么别的意义。
忽地又想起成玦在闻雨亭里与她聊的“个人愿望”,她回答不出,因为她没有。一个没有个人愿望的人,是人,是兵器,又能有多大区别?唯愿这条命填进复仇的鸿沟,能将鸿沟填满,也算是此生有所交代了……
外面的屋檐上,飘飘扬扬传来了班九的陶笛声,正是夜深月澜。
公输鱼无畏自己被施术、被当成工具、被拿去填平复仇的鸿沟,死亦不觉惜,唯是一想到班九,便生了不忍。
——猫兄从小到大,一直陪在我身边,也是因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若我去填了那复仇的鸿沟,他也要跟着一起吗?复仇于我,是不能推卸的责任,可是猫兄又何须陪葬?然,诚如姑母所言,猫兄心窍被封、无法与人沟通、更是无法亲近除我以外的其他任何人,若是我死了,猫兄自己一个人该如何于这世间生存?我,只能带他一起走……
公输鱼的眼圈儿不由地泛起了红,有些无奈压在肩上比宿命还更沉重。
忽地,她眸色一闪不,猫兄不必与我陪葬,或许,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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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玦秘密除掉了虎贲军高级统领沙渠,这在岭南剿匪的虎贲军军营里,确实引发了一丝震动,沙渠毕竟是湘王亲自送到定远将军身边的人,如此莫名“失踪”,必是要寻个交代的,只不过,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更为震动的事,直接将他的失踪瞬间给盖过了——湘王的密信到了。
关于近日帝都的局势波动,比如湘王失了帝都守备军监管之职的事,定远将军射骞已有所耳闻,奈何路途遥远,详情未知,他正打算着派人前去深入地了解一下,以掌握更为详实的情况,不想,湘王密信恰于此刻送来,看来,传言不假,湘王果然是近况堪舆啊。
密信送到军营的时候,射骞正在牙帐内与麾下的三名统领开会。其麾下本应是四大统领,可沙渠失踪了,便只剩下了罗金、龚俊和念申三个。
帐外的守卫要代为转交信件,可前来送信的信使却是执意不肯,只说是,湘王交代过,此密信事关重大,必须由他亲自交给定远将军,不得假手他人。于是,守卫只得将其带到了射骞面前。
射骞从信使手中接过了信,从外到内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所谓的“湘王密信”——先说信匣子,是多年来他与湘王二人之间传信一直在使用的带着特殊图腾印记的那一个;还有信皮上的蜡封,是完整的,未有开启过的痕迹;信纸上盖着湘王的私章,笔记也的确是湘王的。
就在射骞认真检验信件真伪的时候,他身边的三名统领则是认真地检验了一下这名“湘王信使”的真伪——缁衣轻靴,帽插翎羽,腰间挂着湘王府的腰牌,布帽前端有短帷遮阳,也将其容貌遮了大半,披肩沾着风尘气息,可见一路奔波辛苦,无可挑剔,就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装扮,唯是那一双眼睛,在斜睨过来的时候,流波卷洪,华光逼人,墨玉之明尽显国色,哪里是粗服能掩的?
罗金、龚俊、念申相互看了看,皆是满脸震惊这,这不正是那日在留仙阁里除掉了沙渠并将他们三个一一拿住的“晋王使者”大人吗?!晋王使者大人,好生大的胆子呀!
没错,前来送信之人,正是成玦。
三名统领说成玦胆子大,是觉得成玦身为“晋王使者”竟敢直接骗到死对头湘王最有力的臂膀定远将军头上来了,但其实,成玦远比他们想象的更要胆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成玦是皇子,但射骞早年行走朝野,可是见过五皇子成玦的,极有识破其身份的可能,届时,成玦不仅会被揭穿此刻的“湘王信使”的身份是假,就连三名统领所以为的“晋王使者”的身份也是假。
但成玦就是要赌,赌射骞这些年四处征战,很少在帝都停留,亦是多年未见过了,不一定还会记得他,而且,射骞这种高高在上尊贵惯了的大将军也根本不屑去注意一个小小的信使,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那封湘王密信里的内容,足够射骞震诧,再无暇顾及其他。
成玦赌赢了。从始至终,射骞都没有正眼瞧他这“信使”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封密信上。
经过细细审查,信无可置疑,但是信里的内容却是令射骞大为诧异,因为湘王要他立刻带领五万兵马返回帝都!
无圣谕私自动兵走马可是大罪,尚不说此刻岭南的剿匪之事还未完结,即便已经完结也须先请圣谕,交还兵符,方才能够开拔回朝,这一点射骞清楚,湘王更应该清楚才是,却是为何?
射骞细细往下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湘王说,他们的死对头晋王多方联络,已然展开了对整个湘王党的大清洗,且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设计让皇帝对湘王生隙,令湘王失了盛宠、孤立无援,更是直言挑明了此次必要取湘王性命,再不反击,唯有待毙。不仅如此,晋王更是将失踪多日的射骞独女射霓残忍虐杀,把尸体直接丢进了湘王府,以示正式宣战!
最后这句话,可是正中射骞心口。
早在天贶节之后,接到府中急信得知女儿射霓失踪的消息后,射骞就仔细思考过这件事。他觉得必是有心之人想要以射霓为质,要挟他做事,故,他便密令射府将此事隐下,对外谎称射霓已然归家,只在暗中继续寻找,待此事淡出大众视线,绑架者必会主动联络他,提条件。
为此,射骞也是将剿匪之事一拖再拖,未敢过早交还兵权,想着一切只待绑架者与他联络之后,看对方提何条件再做打算。按常理说,既然绑架者是有所求的,那么在其所求达成之前,射霓就应该是安全的。万没想到,一直到今日,射骞都没有等到任何一个绑架者与他联络,等来的竟会是湘王信中所言,射霓已遭杀害!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善谋善战、歼敌无数的定远将军,以兵法度人心,曾百试不爽、百战不殆,怎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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