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成玦不禁一笑,再将公输鱼拉回到怀中,搂好,轻声安抚道“好好好,我不咬你,安心睡吧。”
公输鱼这才安稳了下来,缩在成玦怀中,沉沉睡去。
夜沉星稀,烛盏于水波中忽闪,澜静之气悠悠涤荡,似谁的一个美到不愿醒来的梦。
“小木匠,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不幸被一条蛇掳了去,生下了一条小蛇。她不允她的小蛇像蛇窝里的其他蛇一样咬人,她要她的小蛇学着做一个人。可还没等到她的小蛇长大,她就死了。这条不会咬人的小蛇便成了蛇窝里的一个另类标靶,被撕、被打、被咬,直至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出现,把这条血淋淋的小蛇给捡了回去,给它疗伤,精心养护、教导。小蛇赫然发现,原来,在蛇窝里,竟还有一个真正的人。
这个人,善良、聪明、强大,应该就是小蛇的母亲曾经想要小蛇成为的人的全部样子吧。在这个人身边,小蛇不仅得到了庇佑,还学到了很多东西,懂得了如何做一个人。那几年,是小蛇此生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日子。因为有这个人在,小蛇无须操心一切,每天就只想跟在这个人身边,崇拜着、模仿着、欢喜着,足够了。真愿在这个人撑起的一片天空下,就这么无心无脑、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可惜,不管这个人再完美、再强大,人终究还是无法在蛇窝里生存下去的。一群蛇吐着恶毒的芯子、龇着森寒的毒牙,不眠不休地轮番盯着,一有空子就下口,谁也无法防备得了。终于,群蛇围攻,将这个人咬死了。失去了这个人,对小蛇而言,便是天塌了。同时,小蛇也明白了,在蛇窝里,想要生存,就不能以人的面目活,而是要以蛇的面目活,要比其他蛇更加阴狠、更加诡谲、更加会伪装。
这条已经变成了人的小蛇,再次伪装成一条蛇,开启了属于它的在蛇窝里的新生活。它默默蛰伏下来,忍受着一切屈辱、疼痛与煎熬,只为能有一天,羽翼丰盈、足够强大、时机成熟、万事俱备,便将这群咬死了那个人的蛇全部杀掉,主谋的,帮凶的,设计的,实施的,背叛的,逼迫的,凡是当初下过口的,一个也别想跑掉!为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是要与这污浊的蛇窝共焚,它也在所不惜!
快到了,这一天,就快要到了……”
有风拂来,闻雨亭周围的水纹浅浅,暗暗起了些波澜,那湖面上的烛盏便是起伏明灭,似从未得安息过的魂为这被搁浅于世间的人又多了份无法触碰的心疼。
公输鱼微微颤动了一下,原是有一滴自上而落的清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冰冰的,凉凉的,缓缓划过,便成了她的泪。
成玦伸出手指,轻轻地将这滴本属于他却是挂在了公输鱼脸上的泪拭了去,继续讲他的故事。
“有了此般因果,原本,小蛇此生再不敢有他求,惟愿大仇得报、与浊世共灭,却是不料,突然有一天,一只小狐狸闯进了它的生命里,带着一股精怪、神秘之气,让小蛇的心再不能静。小蛇先是觉得有点好奇,想凑近了看看这究竟是怎样一只小狐狸,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被这只小狐狸给吸引住了。有时候,它觉得这小狐狸跟自己很像,有时候,它又觉得这小狐狸定是老天觉得它还不够惨特地派来给它找麻烦的。
因为有了这只小狐狸,小蛇的心里又有了久违的暖意,心一暖,便又生了想变回人之念,更是多了奢望,开始忍不住去思量,或许,它的生命还可以有另外的结局,一个不是那么悲惨的结局,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过那种没有秘密、没有阴霾的,人的日子……”
成玦握着公输鱼嶙峋的肩膀,慢慢往下滑,在接近伤处停住,柔柔耳语道“此浊世本不值得我停留,可因有了你,便不一样了。小木匠,请原谅我之前的遮遮掩掩,很多事还不能据实以告,所以你才会觉得迷惑,才会不明我心。我答应你,待此事完结,我就能摆脱蛇形,做回一个真正的人。届时,我会以人的姿态站在你面前,与你坦诚相见,把我的心敞开来与你看。你且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
最后这句话,成玦只说了一半,后半句便是低进了尘埃里,变成了一声夹杂着不舍、无奈与疼痛的叹息。随后,他也阖上了眼睛,就那么抱着公输鱼。四目紧闭,双颊紧贴,任凭闻雨亭外的时间与未央的夜色慢慢拉长,长到足可以让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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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喝了,你别灌我……”公输鱼胡乱伸手挡了一把,碰到了一只手,以为是成玦灌她酒的手,便一把抓住,晃晃脑袋,定睛细看,不禁惶然刚刚明明还是成玦在面前执杯劝酒,笑靥如花,此刻哪里还有成玦,被她抓住的竟是楣夫人的手!
她赶紧把眼睛闭上,默数了几个数,再睁开,作为确认没错,眼前之人,确是楣夫人。没有了成玦,没有了桃花白,她也不在闻雨亭,而是躺在拂云阁厢房自己的榻上。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我何时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姑母……”
楣夫人伸手摸了摸公输鱼的额头,“这烧都已经退了,怎还在发痴梦说胡话?梦到什么了这是?跟谁喝酒呢?乱七八糟的!”
——梦?!怎么可能,刚刚明明……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总算是醒了,伤口还疼不疼?觉不觉得饿呀?”
——三天?!我已经昏睡了三天……
这下,公输鱼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是自己在做梦了,因为她与成玦在闻雨亭喝酒分明就是在中元节当晚,有河灯为证,怎会是喝了三天?
可是,梦怎会那般清晰?那所见所闻所感,再真实不过了。
若非是梦,莫不是幻象?可也不像啊。她不止一次经历过幻象,有成玦以迷香给她制造的,有断流大师以秘术给她制造的,却是都不与这次同。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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