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楣夫人解开了公输鱼的衣衫,再将里面裹伤的白布揭开,目之所见,不禁令她一惶
公输鱼的身子本就不与常人同,即便虞姜出剑特意躲开了脏器,却依旧是伤到了根骨,十七年前楣夫人亲手为其打造的根骨,可是很明显,这些根骨已非原样,竟是被人给调整过了。
会是谁做的?思量一下公输鱼受伤前后之事有这般本事又有这个机会的,也只能是出身公输家、研习过《御木术》中高等秘术的断流大师了。
公输鱼在国安庙里受伤,是断流大师第一时间为其治的伤。看来,断流大师已然知晓了公输鱼的身体秘密,并重启秘术,为公输鱼调整修补了损坏的人造根骨。
断流大师原名公输梁,按照公输家的辈分来算,当是楣夫人的叔父,只不过,对于这个有的神秘的叔父,楣夫人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素喜自由自在,不愿被束缚、不理繁文冗节、不过问公输家事,年轻时唯是四处游荡、快意江湖、任马由缰,只在年节时才会回家陪父母过上几日,父母离世后,更是见不着他人了。
六年前,当叔父一身西域装扮找到楣夫人交托不离的时候,楣夫人着实吃惊,诧异叔父竟会人在帝都,竟会卷入太子谋反案。交托过不离之后,叔父便说是去了西域,又是好一段时间没有音讯。
再有音讯,便是公输鱼被明扶派遣入帝都行大事,楣夫人因心疼不愿公输鱼参与复仇赌气故意不见之时,叔父竟是以断流大师的面目再次出现,相劝楣夫人不要太过为难公输鱼。
楣夫人诧异叔父为何会知晓这些,几番追问方知,原来,多年来,叔父竟是一直以神秘人的身份在帮着明扶筹备为夜羽军复仇之事。
叔父为何要帮明扶?据楣夫人所知,叔父与夜羽军并无关联,与明扶也没甚交集。奈何不管如何追问,叔父都不愿说明原因。楣夫人简直不敢相信,也想不通原因,唯对明扶更是恨得牙痒了。
然,诚如叔父所言,即便楣夫人与明扶不睦,可多年来,楣夫人在帝都辛苦经营耳目网,目的为何,再明确不过了,不管是明扶还是楣夫人,都是与夜羽军有着极深渊源之人,这一生必是逃不出为其复仇的宿命,既然挡不了、放不下,倒不如顺其自然、放下芥蒂、合作共谋大事。
遂,楣夫人也只能听了叔父的劝告,咽下一切气恼与苦楚,开始接受公输鱼参与复仇的现实,并以自己的耳目网全力相助。
叔父要求楣夫人对公输鱼隐瞒他的神秘人身份,只说是为大事好,楣夫人便一直没与公输鱼提这件事,就算是这次的国安庙之事直接与公输鱼接触,也没有戳穿这层关系,但令楣夫人没想到的是,叔父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抛下他们,抛下一切,圆寂归天。
原本只是为了要一个御前表现的机会送公输鱼入朝堂的国安庙之事,竟会发展到这步局面,是楣夫人万没想到的。叔父为何要一直隐瞒柳叶门就是夜羽军残部的事,还有虞姜和不离之间的恩怨痴缠?若是叔父一早就将所有事说明,及早阻止,而不是这般任其自由发展,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今日之事,多股势力于国安庙里集中较量,宛若一股股憋闷良久的怨气终得机会尽情释放、纠缠、碰撞、毁灭,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后,为了虞姜、不离,为了柳叶门,为了国安庙,叔父看似不得不以死相护,但是,楣夫人知道,这是叔父一早就决定好了的。他说着放得下的话,做着放不下的事,他给了所有人一个释放的机会,却是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们做了成全。
他始终还是那个不受任何束缚、说走就走的叔父。这世间事,让他厌了,倦了,于是,他便又走了,带着他的放得下与放不下,去另一个世界,继续追寻没人能懂的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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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公输鱼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她躺着没有动,唯是沉浸在一袭琴声中。
这琴声好似从她的梦中流淌而出,竟是一直延伸到了现实中。绵绵兮悠扬痴缠、恍惚兮似真似幻。倒是令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仍在昏迷中还是已经清醒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处,经过了楣夫人的再次医治再加几个时辰的恢复,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事,竟是恍若隔世,不禁悲从中来,叹息无声。
那琴声还在继续,时而像是离得很远,时而又像是离得很近,竟是有魔力一般,能够压制情绪,让听此琴声之人心境平和、通体舒畅。
公输鱼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外面抚琴,便稍稍运了些气力,抬手射出墨斗线,缠绕床柱,在不扯动伤口的前提下,借力将自己的身子拉了起来。
她站在榻边四下看了看,还是她所熟悉的那间厢房,只是,按说班九应该会守在她身边的,此刻却是没见人影。会是在外面吗?她慢慢走出了厢房,抬头看房顶,也没见到班九的影子,而且,不只是班九,其他人也全无踪影,整个拂云阁,乃至整个凤府都没有半个人影。许是这深更半夜的,大家都在休息呢,她便也没有多想。
循着琴声,公输鱼缓步前行,来到了后园静湖边,就见湖中尚且漂浮着一些莲花灯,有的已经熄了,有的还在燃着,莹莹闪闪,将整个湖面照得通明。都说这水下通着阴间,中元节放河灯,便是为那些来人间走这一遭的游魂野鬼们照亮归途。送走了他们,这个中元节,便算是圆满了。
公输鱼站在湖边,眼睛顺着那些河灯往湖底更深处瞧,好似真的看到了一些行走的影。果真是返回阴间的鬼魂吗?是否还有些刚刚加入的新鬼呢?叔公,虞姜,你们可在其中?这河灯够亮吗?脚下的路,看得清吗?
一川冥作界,人鬼终殊途,凄婉嗟叹作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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