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面对六个比自己年长的男男女女围攻,年仅11岁的公输鱼并无胜算。但事实是,那六个人是饿到了奄奄一息的人,而公输鱼则是一个有食物的人!
是的,她有食物。
之前,领头男子决定要大家将食物统一藏匿的时候,公输鱼便考虑到了会被全部没收的可能性,她也当即提出了异议,然,并没有人在乎她这个“孩子”的意见。于是,在领头男子收集大家的食物时,公输鱼并没有乖乖地全部上缴,而是悄悄地留下了一部分藏在了别处。故而,当大家的所有食物因为领头男子的不当决定而被全部没收之后,唯她一人还有食物。
面对六个人的围攻,早有防备的公输鱼分毫不为所乱,采用“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方式沉着应战她先是用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简易机关伤了两个战斗力稍强的人,紧接着从衣襟里掏出小半块玉米饼子,直接丢给了战斗力最强的领头男子。
早已饿红了眼的领头男子看见食物,二话不说,拿起来就要往嘴巴里塞。同样饿红了眼的其他人哪会让他独享?眨眼间,六个人拼杀到了一起。
原本应该插进公输鱼心口的刀子,毫不犹豫地被插入了领头男子的身上,鲜血匹练似的在狭窄的空间里拉开残虹一抹,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呼啸落下。
刀光再起,嚯嚯声如疾风一般,也看不清、分不明究竟都是划砍在了何处,唯见血色如瀑,喷洒于四面墙上,淋漓拖曳,蜿蜒成图,勾勒出一幅人间炼狱。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六个原本应该在第二十一天成为饿殍的人,在第十八天成为了六具死于殴斗的尸体。
公输鱼绕过他们惨不忍睹的尸体,顺着他们所有人的血手指最后指向的位置,捡起他们谁也没能抢到的那小半块玉米饼子,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一下一下,慢慢咀嚼。
如此,公输鱼便是唯一活着过了“藏食关”的人……
基于这些特别的经历,公输鱼做事习惯依靠自己,即便是需要他人帮忙,她也从不会完全依赖别人,更不会让别人把她看得太清楚。
所以,公输鱼撇开了眼睛小队,把酒的样本交给了博学严谨、心思缜密的雨隹去探究。
虽然雨隹现在也是在为楣夫人做事,但雨隹与眼睛小队不同,并非直属楣夫人。雨隹是公输鱼直接“招安”回来的。雨隹知道,哪些事是应该告知楣夫人的,哪些事是只属于他跟公输鱼的。
分析一种酒,毕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很快,雨隹就给了公输鱼答案此酒确实不含毒也不含药,然其本身却是极烈,寻常人,若无解酒药,饮上一口,便可昏睡三日。
——嘿,这结果!真真是听得人没脾气呀。
公输鱼不禁皱眉自己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夜访滕王府寻来的这个证据,怎么竟像是在为成玦证明清白呀?该不是又被那毒蛇给戏耍了吧?没理由呀,自己真喝真昏、演技在线,全程无破绽,他不可能知道的……没办法,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下药的事,也只得暂告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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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府里。
成玦坐于廊下,园中万般炫彩映于他的墨玉眸中,平添的只是无尽迷离。
他拿起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瓷酒壶,轻抿了一口。酒浆浸润,唇上那层淡紫已然褪去,唇纹浅浅交错,如所有纠缠不清的情感被生生地扯了去,只剩下一抹迷醉般的苍白——
最近一段时日,公输鱼脉象里所表现出来的亢奋以及精力体力的超常规提升,确实是因为在天贶节前夜,成玦先用“醉罗汉”将她灌醉,让她不省人事,又给她喂了一种特别的毒药。
那毒药正是陌鱼抚给的。在奉养堂里,陌鱼抚看出了公输鱼的气血不足之象以及起因不明的晕厥症,为确保天贶节当日在宫中的行事不出意外、一切顺利,他便给了成玦此毒药,让成玦暗中给公输鱼服用。
这种毒药,是陌鱼抚从几种罕见的西域毒藤中提取出来的,又经过了特殊的混合调配,本是想要以毒攻毒,给成玦治疗自小就带在身上的奇毒,却是发掘出了其独特作用弱化疲惫、困倦、疼痛等感觉,强行提升精力体力。少量服用,不会损及性命,服用后一段时日便会自行消散,且只要不是频繁服用,也不会对本体造成伤害。
成玦本以为公输鱼不会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公输鱼夤夜造访,再次出现在滕王府的月季花田边,成玦便已然明白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尽管公输鱼以“打荆钗的主意”为借口,听上去合情合理,成玦还是欣然拿出了“醉罗汉”,让她用机关将酒的样本“偷”走,成全她的“探查之意”。只是那毒药,成玦断是不会再给她吃了。故,成玦知道,不管怎么查,公输鱼都无法从那酒里查出问题。就算公输鱼推演能力了得,对他、对陌鱼抚起了疑,此事必然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风从廊下穿过,抚触着成玦长长的眉睫,若旧时碧水岸边,伊人踏浪时撩起的淡淡涟漪,于月影深处层层绽放。
此刻,成玦思虑的并非这些刀光剑影来来回回、看谁技高一筹的攻守防御,他思虑的是,那心海浮沉不定中,难以预测、难以自控、难以名状的情愫。
他把公输鱼灌醉、他喂公输鱼吃下毒药,都是陌鱼抚授意,目的是为助力他们的复仇大计,但,他擅用特定的迷药拉公输鱼入幻,却是无人授意、也与复仇大计无关——
数月来,几番交手,他看得出公输鱼与他一样,也在密谋大事。在彼此合作与相互利用中,公输鱼对他是层层伪装、处处防备。即便是在“只能说真话”的幻象里,公输鱼对他也仅是在窥探挖掘,无旁骛、无它念。可是在他的心里,对公输鱼,竟是多了一份隐隐的期待,期待他们之间除了相互窥探和利用之外,还能有些其他的关联与牵绊。
这份期待起于何时?是在他坠落城楼被公输鱼接住时,是在公输鱼摔落到他床榻时,是在他和公输鱼即兴表演大闹雅宴时,是在公输鱼的长睫扫过他脸侧时,是在他裹于地毯中突然咬住公输鱼耳垂时,是在公输鱼和他同时看上一支荆钗时……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很早就有,只是他一直不愿面对、也不敢承认。
直到柳下薇说他“以前做事从不作解释,现在却开始解释了”,直到影较说他“是不是被先生的新药影响了脑子”,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因为公输鱼,他总是在做着一些难以自控的改变,改变计划、改变言行习惯、改变他无法预料的一切。
他知道,一些隐隐的情愫若不问不理任其发展,终有一天会再也包藏不住,与其到时山崩地裂、无从应对,倒不如干脆现在就拎出来寻个清楚、问个明白,彻底解决。
遂,他直接将极擅伪装的自己和极擅隐藏的公输鱼拉进了他制造的“只能说真话”幻象中,他想看看,真实的自己和真实的公输鱼相见会是何样的场景。
在幻境里,公输鱼问了问题,他作了答,可显然,他的答案不是公输鱼想要的答案,同时,公输鱼的问题,也不是他想听的问题。
这个结果让他觉得有点意外。
许是契机不对,公输鱼所想与他所念不符,他们的心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又许是步调不同,他走得比较快,他此刻已然到达所站立的位置、所感知到的一切,公输鱼还没有走到、还未能感知。
一股冲动被拍落云底。静下心来再想这样也好。他自问自己并没有做好不顾一切承担起这份情愫的准备,有些负担他放不下,有些阻碍他抛不开。既如此,又何须自扰?
故,他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行动,他放了公输鱼离开幻境,他决定,让自己心底那份隐隐的期待,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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