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卷卷流动的湿气似奔马一般,肆意驰骋,将厚厚的密云踩在脚下,踏破如絮,搅得整片苍穹不得平静。
九天之下。
钦天台这边的皇家祭祀,同样也是不平静得很。
自皇后薨逝后,往年的大小年节、皇家祭祀,都是由权贵妃为首,带领众妃嫔,与皇帝一同,登天阶、奉首香。
权贵妃自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已入潜邸为侧妃,是目前宫里品级最高、服侍皇帝时间最长、年龄也最长的贵妃。更重要的是,她膝下无子,只有一位公主,无需争储,也不参与任何党争。由她来代行皇后礼,合理合规,无损各方利益,所有人都说不出什么。
遂,多年也都相安无事。
可不巧得很,今年天贶节前夕,权贵妃突然病了,卧床起不了身。由谁来替她代行皇后礼,便成了一个问题。
代行皇后礼,是一份荣耀,更是一种信号,预示着皇帝的亲疏,决定着众臣子们调舵的方向。
故而,前朝后宫为此吵成一片。直到刚刚奉龙殿见礼,众家还在争辩不休。
有人认为,应当长幼有序,依照年龄与资历来选——这自然是晋王党的声音,因为晋王的母妃庄贵妃是继权贵妃之后,最年长、最有资历者。
有人则认为,多子有福,功在社稷,应当选择育养子嗣最多者——这自然是湘王党的声音,因为湘王母妃虽逝,其亲姨母盛贵妃却是不仅养了湘王多年,自己膝下还另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哺育皇嗣,确实有功。
如此,双方各执一词,据理力争,名为朝堂论理,实为争权夺利。
皇帝一怒之下,干脆决定由新晋宠妃,鹂妃,代行皇后礼。
顿时,满殿沸反盈天。
鹂妃?!
这妖妃,不仅毫无资历、毫无功德,更是祸乱宫闱、迷惑皇帝,实乃阖宫最不该选的一个,如何能当得起,代行皇后礼、主理天贶节祭祀?!简直是亘古笑话至极!
趁着阶下众人如遭雷击、目瞪口呆、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皇帝忙给了掖首姚丘一个眼色。
姚丘接了眼色,立即宣喊起驾前往钦天台,分毫也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以此挡下了必然会有的谏阻。
故,一干人等随圣驾来到钦天台,肚子里憋的尽是怒气、怨气、闷气、火气,只不过是都在暗暗压着,翘首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般暗雷滚滚、一触即发,祭祀之事又岂会平顺?
午时四刻,祭天时辰到。
金石声声,钟罄齐鸣。高僧诵经,众信跪伏。大韶乐庄重而威严,响彻整个皇城。
诸皇亲重臣们纷纷整衣正冠。掖奴们执器擎旗,恭立外围伺候。
这些掖奴,着装统一,动作统一,神情统一,谁是谁也分不清,故而根本没人注意到,何时多了一名清俊的小掖奴——公输鱼。
公输鱼捧着一只净手盂,站在几名臣子身后,视野开阔,足以横览整个钦天台,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的众生相也是尽收眼底。
但见此时皇帝正牵着鹂妃之手,于万众瞩目中,缓步登上高高的祭台。
周遭的目光辣辣地投射过去,如日光一般刺眼,反射在鹂妃身上那一袭锦绣朝凤礼服上,红绸更艳,金凤更闪,端的是光芒万丈。
传奇人物鹂妃的名字是听多了,亲眼得见可是第一次,遂,公输鱼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
单纯从欣赏的角度来看,鹂妃可谓艳冠天下,那张脸美得不像是凡人可以拥有的,那一身的软肉酥骨,更是于搔首弄姿间,眉目俏睨、袅娜飞兮、妖媚无限,似薰风里娇花生露,似春池边涟漪荡漾,瞬间便能将世界任何一个男人收于裙下。
只是,在世间男人们的心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是位于美色之上的,那便是权力。若是挡了他们争夺权力的路,不管是谁,必除之;绝色美人也不能例外……
祭台之上。
就在皇帝与鹂妃一起,将点燃的黄香插入铜鼎之时,
那三柱黄香,居然齐齐折断!
皇帝祭天,不仅关乎皇家运势,更是关系国运民生。黄香折断,是为天不受供,乃大不吉也。一时间,众人皆惊。整个钦天台,鸦雀无声。
当然,也有些心思通透之人,一看便知,这定是有人在黄香上做了手脚,只是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于众目睽睽之下破坏皇家祭祀。
不管是神力还是人为,此事关系甚大。
捭阖朝堂多年的皇亲重臣们,早已习惯了在任何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先观望、断风向,再利用之,方能避祸趋吉,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无人关心此事发生的原因,而是全都在关注着事件的发展方向。
公输鱼唇角一翘好戏开始了。
负责主持祭典的钦天寺丞,颤巍巍地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铜鼎里齐齐折断的那三柱黄香,忽地转身朝向众人,面色惶恐、扬臂高呼“黄香折,大凶也!神不容妖,不除,天下难安!”
此话一喊出来,如黄钟响锣,回声幽幽,在祭台四周激荡着,众人赫然明了——原来,这是冲着鹂妃去的。
因看不惯鹂妃代行皇后礼而一直憋着气的人们,纷纷交换眼神——翘首以待的契机,到了!
紧接着,意料中的,御史丞第一个杀将了出来。
这位老臣,满脸的沟壑,须髯灰白,终日一副刻薄古板、苦大仇深的模样,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以“逆耳忠言”让皇帝不痛快
“启奏陛下,钦天寺丞所言,老臣深以为然。天不受香,定是难容妖邪。老臣清楚地记得,十七年前,前朝画师秦子牙宫闱,也曾出现过年终尾祭黄香不燃的天兆,结果,当时的夜羽军于西境遭敌军突袭,且毫无理由地连战连败,直至十万大军离奇尽丧,便是天谴。今日祭祀,黄香折断,尤甚不燃。还望陛下警前车之鉴,承天之意,以万民为念,斩妖除邪,以绝后患,方能保我永成长存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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