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消息的凤修,急匆匆地从外地赶回来救火,却是为时已晚。“刑部尚书府里出了敌国谍者”之事,早已如生了足一般,在帝都里“跑”遍了。
于是,凤修一入帝都,连家都没回,衣服也没换,风尘仆仆地就直接进了皇宫,面见皇帝,脱冠请罪。
对皇帝来说,自己的亲近重臣,家里竟藏着个敌国谍者,他怎能不怒?但细细查看了一干上报材料之后,他相信凤修确实是被蒙在鼓里。更重要的是,前不久刚刚清洗了工部,若此时再动股肱大员,恐会引发朝中不安,不利于政局的稳定,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搅起事端,再生了变故,那更是不妙。
遂,皇帝嚷着要杀要剐地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将凤修当殿痛斥一顿,又罚了其三年的俸禄,令其自行去刑部领二十板子,也便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刑部尚书自己去刑部领板子。这个惩罚真难为皇帝是如何想出来的。刑部上下,尚书最大,谁敢真的打他?摆明了是要“打”给别人看,用来堵那些喜欢挑刺儿的御史们的嘴。
说起来,这刑部的刑房,凤修平日里还真是没怎么进去过。
此刻,他趴在行刑台上,扫了一眼四周
青石垒砌的房间,又覆了一层铁皮,只有高墙上一个碗口大小的气窗,还用铁栅栏封着。火盆里“噼噼啪啪”地燃着低劣的屑炭,黑烟一缕一缕地升腾而起,好似浮魂在幽闭的空间里游荡着。白蜡烛忽闪忽闪,长捻已然垂下,也无人修剪,以至于烛火时不时便跳跃几下,跃出鬼魅之影,投在森灰的铁壁上,扫着那些带血腥气的冰冷刑具,让人感觉真的就像是置身地狱一般。
两名当值的刑房役吏,擎着水火棍,立于凤修身后,面面相觑、虚汗连连。打刑部尚书二十板子?若是能选的话,他们宁愿自己挨四十板子这要是真把尚书大人给打了,咱哥们儿以后在刑部还要不要混了?
凤修可没心情留意身后的别样风景,此刻,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人——二姨娘。
初见二姨娘,是在十九年前。
那时,当今圣上还只是正在参与夺嫡酣战的四皇子。凤修作为其心腹,终日为其筹谋营役,于国内招兵买马,于邻国笼络支持。
就在凤修于滇南国跟摄政王交涉,牟取相互支持的时候,风流的滇南摄政王竟选在了一家妓馆子里宴请他。当时为他献舞奉酒的小娘子,便是二姨娘。也不知是否因为酒饮多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竟迷醉在了二姨娘的温柔乡里。媚肌柔骨在怀,一夜风流做尽。
回国后,便是几番腥风血雨的朝中争斗,直至四皇子登了大位,凤修早已将那场发生在异国他乡的荒唐艳事抛诸了脑后。
不想,九年后,二姨娘竟找上了门来!还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说是他凤修的亲生子。时间对得上,看那孩子的眉眼也有几分与自己相似;尤其二姨娘一番哭诉,长途跋涉早已是苦难受尽,那娇俏而柔弱的小模样,任哪个男人看到也得软了心肠;更巧的是,那时楣夫人刚刚决绝地将他抛下,关了倚月庐,他的心正没着落。遂,凤府从那以后,便有了二姨娘,也有了二公子。
十年转眼即过,红袖温软时时在侧,倒也称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时至今日,竟会有一个这样的结局夜夜共枕同眠的二姨娘是敌国谍者;日日承欢膝下的二公子不是他所生!
琼池倾倒,瑶台坍塌,数十年的英明顷刻间覆没。
就算皇帝没有迁怒于他、没有治他株连之罪,可,这朝野上下、整个帝都的人,都在戳他的脊梁骨,生生地也能将他戳死,以后,还有何颜面再立足于朝堂之上?
唉……
凤修一声长叹。
吓得身后两名役吏慌忙伏地跪拜,冷汗都下来了没、没打呀,尚书大人怎么,哪儿疼了这是?
接着,凤修竟自顾地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就这么从刑部一直走回了尚书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真的挨了打似的。
凤府门外。
凤修驻足木立,痴痴愣愣地看着自家大门。
侍卫仆从们小心翼翼地陪侍着,也不敢说话,暗暗诽议家主该不是被这晴天霹雳给打击得傻掉了吧……
不料,还没等他们腹诽完,凤修竟毫无征兆地突然晕了过去!
随侍们即刻慌作一团,“家主?!家主!快,抬进去……去请医人……”
就这样,凤修开始闭门养病,不出户、不见客,也不上朝;然,坊间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依旧甚嚣尘上,一刻也没有停过;毕竟,如此劲爆的高官桃色秘闻,谁肯错过?定是要添油加醋一番,分成上下八十回,茶余饭后,反复畅谈的
“听说那凤府的当家姨娘不只是谍者,还曾是滇南国名妓,人尽可夫呢……”
“听说死在水缸里的那男子,也是当家姨娘的姘头……”
“平白得一大儿子,凤大人头上这顶绿冠,可是从头罩到脚啦……”
在这些闲话泼天蔽日的势头笼罩之下,府衙里的官方消息,则是显得极为低调
小小的京兆府,面对着朝廷从一品大员府中闹腾出的敌国谍者案,便是如同没牙老妪啃牛骨,根本就无从下口。好在京兆尹薄黾运气还算不错,得了高人指点,立即扔出了这烫手的山芋,将案卷直接封起,移呈了大理寺。
案子一进大理寺,也不知何故,原本嘴巴紧闭、视死如归的李婆子与庄子管事等人,立即就如实交代了一切。随即,大理寺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结了这事关家国安危的谍者大案,判了二姨娘一个车裂之刑。
从京兆府到大理寺,不管是移案还是审案,整个过程,合规尊法,皆在矩矱之内,没人说得出有何问题,可细品之下,又会隐隐地感觉别扭,似乎是太快太顺了些,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什么。
无论如何,谍者案具结了,相应的,之前的拂云阁缸中藏尸案也跟着一并具结了。毕竟胡婆子的遗书里交代得清楚,那缸中的梨儿骸骨与无名男尸,都是二姨娘的手底亡魂,再无疑异。
于是,公输鱼便依照与吴婆子的承诺,出面从衙门里领回了梨儿的骸骨与那无名男尸,分别将他们厚葬了。
另外,公输鱼还多葬了一个人,胡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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