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暗道之外,却是玄机举国欢庆的日子。
虽然一统四国的人,还并没有正式称帝,但百姓私下里却早已给了他无尚的尊贵称呼,白帝。
原本玄机大陆|四国鼎立,但四国之间的统治严格划分界限,连最基本的物品互通有无都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和繁杂的步骤,甚至有很多原本的族家,被生生分裂到两国之中,因为两国会见只限来使,导致分裂的族居亲人多年来无法见面,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
而就在今日,白帝终于成功掀翻了最后一个顽固的国家——朔风的统治,再次实现了几十年未见的玄机大一统局面。
季行走在热闹的街巷上,一路看着众人欢歌笑语,面上虽然也被这欢愉所感染,但眼底却仍旧带着清冷的苦意。
“桃花酥,桃花酿咧!普天同庆的日子最是适合!“
街边的小贩,机灵地蹭着欢庆的氛围,卖力的叫喊着。
连季行都被这热情的叫卖所吸引,慢慢走了过去。
“哎,公子,河山一统,从此安居乐业嘞,来瓶桃花酿助助兴啊!”
随着小贩积极的招呼,季行随手拿了拴在一起两瓶,呆看了起来。
这酒瓶并不是什么好瓷,颜色虽浅,却混着许多或米或棕的杂色,但如此底色,却丝毫不影响那独秀一枝的粉色桃花,灼灼其上。
那桃花开的甚艳,一如那年初见的风景。
可如今,万民欢腾,连酒都是成双成对的,自己却仍旧是形单影只。
季行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沉闷了一会儿,随意扔了块银子便继续往前行去。
“哎...谢谢,谢谢公子!”
身后的小贩应是想找零,但看到季行抬手作罢,便兴奋的连连称谢,连低声自语都带了掩不住的喜悦,“这公子真是阔绰啊。”
季行把手中的桃花酿轻轻背到了身后,却没有回府,而是一路向着原先东宫的方向走去。
路上一众行人围看在一起,一边嬉戏一边指指点点,季行虽不愿掺和,却在经过时,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踝。
“好人啊,你行行好吧!我的儿子病死了,却没有副棺材,他生前也是侯爷家的公子啊!也曾为官抚民,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啊,你行行好帮帮忙,让他能安稳入土吧!”
还没等季行低头看去,那妇人的手便被一边围观的人强力拉了开去。
“我呸!他没出手做坏事,你们没做吗?为了得个太子妃位就不惜残杀嫡女,做了太子妃又怎样,还不是个连面首都比不上的货,恐怕到老死也是个处儿吧!”
“就是,姑息养奸,死不足惜!”
“哼,欺君叛国,全家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个有些无赖的男子甫一说出口,就被旁边的人急忙拉扯了一下,“哎,那话可说不得。虽然现在大陆一统,古月国没有了,但东宫那位怎么也算是白帝的血亲族人,这种事,咱老百姓可不敢多说,免得污了白帝的声名。”
“是是是!”
听着旁边人的提点,那无赖男子也赶紧左右看了看,唯恐自己的话被谁听了去,让白帝也跟着受了辱。
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着地上的妇人狠狠吐了口口水。
“哼,就应该跟那花候一样,扔夜狼山也让野狼一道活活咬死才算出气。”
季行默默听了一会儿,总算听出了个原委,地上的人是谁,此时倒是也不用看了。
抬手弹了弹袍裾,季行把手中的桃花酿又紧了紧,这才继续往原先的东宫行去。
至于说是原先的东宫,是因为那战之后,肖玉焱便疯了,肖元龙忍痛废黜了太子,但却没有把他赶出东宫。
如今的肖玉焱,虽然仍旧占着那座空殿,怕是连人都认不清了。
季行轻快地走到东宫门前,虽早已知道此时此地不复从前,但看着眼前的败落景象,却也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他在那战之后第一次走到这里,肖玉焱虽是被软禁,此时宫门之前却没有一个守卫,时间也不过才过了半年有余,宫门前的杂草就已经长了一人多高。
季行轻皱了下眉头,脚下微顿,最终还是抬手拨开了门前的草枝,推门走了进去。
杂草并没有放过院中的每一处旮旯,院子荒废的让人心惊。
若不是此时那院中深处仍有些许人声传来,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处多年无人居住的鬼宅。
越往深处走,那怪异的唱腔越是清晰,季行也渐渐没了耐性。
抬脚踹开最后一道门扉,手中的桃花酿因着身体的用力轻轻晃了几晃,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院中那一直哼唱着的并不婉转的腔调一起,瞬间强占了耳膜。
门内的人并没有因为大门被突然打开而有所停止,依旧旁若无人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唱着。
季行止步,看着眼前异常邋遢的男子,手脚瑟缩的躺在摇椅上,枯瘦的脸,被浓茂的胡须和散乱的发丝所掩盖。
若不是相熟之人,也实在难以从这张脸上找到曾经太子那玉树临风的影子。
但季行不会认不出他,哪怕肖玉焱化成灰他也确定自己可以一眼认出。
毕竟,他从当时看到冬青的尸首开始,之后度过的每一日,没有一刻不想将肖玉焱挫骨扬灰。
但看着如今的肖玉焱,季行却只是冷然地笑了笑。
有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加让人崩溃。
“唱的真是难听。”
随着季行清冷的话语,那原本就不成调的哼唱也终于停了下来。
肖玉焱从自己蓬乱毛发的间隙,紧盯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但他的眼中,却充满了陌生。
“不认识我了?”季行再次轻笑出声,“也罢。你高高在上,怎么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
“忘了我并不打紧,但你若是忘了那些痛苦,感受不到煎熬,可是失去了留你活着的意义了。”
说着,季行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肖玉焱的摇椅面前,像逗小孩子一般,轻轻踢了一下这院子里那张唯一还能看的摇椅。
但就是这不经意间的逗弄,那摇椅也随着季行再次站好,而轰隆一声,散了一地。
椅子上的肖玉焱,也因此直接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个跟头,露出了他乌黑的只剩了皮包骨头的手臂和双腿。
落在地上的肖玉焱,看向季行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惊骇,但身体却仍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再也伸展不开。
突然间,他看到了什么,眼睛骤然睁大,焕发出奕奕的神采。
“桃...桃花...”
但甫一说出口,肖玉焱眼中的神采便又迅速涣散,神情之中尽是撕裂般的悲伤,“阿罡他...不曾爱过我...”
此时肖玉焱双眼迷蒙,看着那酒瓶上的灼灼桃花,呵呵轻笑了出来。
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年桃花树下,他与那人并肩而立的景象。
“对。”见肖玉焱终于想起了什么,季行抬手把桃花酿又举得更高了些,好让肖玉焱看的更清楚一些,然后声音异常冷峻的说道:“他投奔了你最恨的欧阳玉心。”
“不过,如今大概也与你没什么差别。”
看着肖玉焱脸上渐渐失控的笑容,季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在那悲凉的大笑声中轻提着两瓶桃花酿,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男子,也在这大笑声中,渐渐没了声息。
“啊!太子!玉焱!!啊!”
一个女子闻声从屋内赶来,稍一查看便发出了凄厉的吼声。
但这一切已经与季行无关,季行没有再回头细查肖玉焱是否真的已经断了气,也没有再看那曾经贵为太子妃的女子如今究竟成了何般模样。
出了太子府,他带着那两瓶桃花酿,转道走向了城外的山林,那里他们初见的桃花,有冬青的墓陵,也有他的一处小草房。
只是不知王妃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他定要第一时间去看望,因为若是冬青还在,必然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