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辽郡的节气分明不同,帝都雍城四季如春,那边辽郡百姓热得只能靠果味刨冰消暑时,这边宫里仍是暖意微醺,不显丝毫炎热。皇帝书房里又添了几盆开花娇而不媚的盆栽,一向喜欢花草的皇帝爱不释手,对送花来的人格外热情,倒与辽郡的酷热有几分相似了。
“满朝文武,当属爱卿最懂朕,也只有爱卿才能培育出如此特别的花木。得爱卿,实乃朕的福气!”左看看,右嗅嗅,皇帝一副恨不得娶盆栽为后的痴迷,口中虽夸赞有加,却没对身后的臣子看上半眼。
“圣上将宫中风水最佳的角落赏给钦天监,臣才有机会种出如此美丽的花朵,说到底,仍是圣上之功。”穿着钦天监特制长袍的男人缓缓道。
皇帝心情大好,坐回书案后仍满面笑容“知道为什么朕愿意找你聊天吗?因为和你聊天能让朕高兴,其他人就只会给朕心里添堵。”
“看样子,今天又有人递糟心的折子了。”男子径自择一处座位坐下,皇帝却也没有介意。
像是早就在等待男人询问一般,皇帝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刑部侍郎周允培上奏,称渤海县侯在辽郡作威作福称霸一方,不仅垄断盐铁生意哄抬物价,还放任其子孙横行霸道行凶伤人,连林明栋的女儿都被打至重伤,毁了容貌。可渤海县侯一生戎马忠肝义胆,在朝为将时则军纪严明,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危害百姓的事。你说说,这官司让朕如何能断?”
“奇了,侯府与林家一向交好,我没记错的话,侯府那位小侯爷和林家独女还是青梅竹马来着,怎么会闹到这般地步?”男人稍作沉吟,沉稳道,“说起来,我记得渤海郡后去年大朝时曾向陛下讨过世袭罔替吧?”
皇帝点点头,多少有些烦躁“讨过,朕敷衍一番,以他孙子年纪还小为由推了。都说侯府那小子不务正业,整天就知道往女人堆里钻,这种人怎能担得起渤海郡后的封号?”
“但总要有正面回应的一天。我倒觉得,圣上不妨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侯府那位小公子,倘若真如传闻所说是个败家子,一口回绝渤海县侯便罢;倘若他还有那么几分白家的骨气能耐,那就遂了渤海县侯心愿吧,免得伤了君臣和气。”
皇帝若有所思看向男人“爱卿似乎已有打算?”
“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罢了,还须圣上斟酌明鉴。”男人起身,到皇帝近前一阵低语。
一阵穿堂春风吹过,带着几分早该结束的料峭之意,娇艳欲滴的紫色花朵经不起这股凉薄,悄无声息黯然垂落。
距离帝都近千里的辽郡,一场热浪席卷全域,就连口口声声说着“心静自然凉”的白砚池也受不了酷暑,躲在院落树荫下,左手凉茶右手刨冰。
被他逼着一连喝了几天滚烫红糖姜水的时小酥总算得以解放,想要去芷香楼忙碌心心念念的赚钱买卖,却还是被白砚池拦下——昨夜有人夜探侯府被唐印赶走,白砚池担心那些杀手卷土重来,说什么也不肯放她一个人到处乱跑。
“光天化日的,他们还能当街跳出来砍我不成?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快要憋疯的时小酥气急败坏,一手叉腰,抢过白砚池手中的凉茶倒在地上,努力摆出一副“我是你长辈”的神情。
“我告诉你,白砚池,你现在没资格管我!”
“天太热把脑子热坏了?”白砚池捧着冰碗,不急不恼。
“我跟你又不是真夫妻,没有夫唱妇随这一说。”时小酥一字一顿道,“还有,以后我就是你的长辈了,倒是你应该听我的话才对!”
仿佛是被她扰了乘凉的兴致,白砚池一声轻叹,又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怎么就成了我的长辈?你是做梦还没醒么?”
申姜在一旁抱着笸箩挑拣药草,乐得看两个欢喜冤家上演唇枪舌战大戏,满怀期待等着时小酥丢出杀手锏。
如她所愿,很快,耐不住性子的时小酥就把引以为傲的举动摆了出来。
“白砚池,听清楚了——我,和你娘,打算当结拜姐妹了!”
扑——
燥热空气被猛然喷出的茶雾驱散,多了一丝凉爽。
时小酥却一点都不开心,被怨念充塞的双眼幽幽望着有些狼狈,亦有些幸灾乐祸的白砚池。
他那一口茶,一滴没有浪费,全都喷在了她衣服上。
申姜显然已经放弃控制,笑得前仰后合花枝烂颤;白砚池举止优雅地擦着唇边茶水,高挑眉梢,毫不畏惧迎向时小酥幽怨眼神。
“医术这么好,就没考虑过给自己的脑子诊诊病?”他故作惋惜,嗤笑道,“还结拜姐妹……你也只能是打算了,这种话说给我娘亲听,她只会当你喝多了。”
时小酥的眼神更加忧郁。
明明已经做足演技,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看穿——当她向赵氏提出这个优秀的建议时,吓得半天合不拢嘴的赵氏回过神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想要靠跟赵氏攀姐妹,以达到轻松成为白砚池长辈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时小酥顿时觉得前途暗淡。
带着些许忧伤擦拭着衣衫上的茶水,时小酥不停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凌驾于白砚池之上,冷不防被一迭声慌张呼喊打断思绪,拧着衣衫的双手一抖,手背竟被指甲划破一道口子。
“小侯爷!少夫人!不好了!朝廷下了劝学令了!”管家手中紧握一道县衙公文,满头大汗慌忙跑来。
“劝学令是什么鬼?”
时小酥茫然看向白砚池,以为他会一边嘲笑她无知,一边慢条斯理给她解答。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砚池的脸上竟也露出凝重表情,眉头紧锁;一旁的申姜则更加惊惶,手中装满药材笸箩跌落,药材洒了满地。
于是她更加困惑。
劝学令大概就是劝民学习的旨令吧?有这么吓人吗?
白砚池稍缓片刻才从震惊中走出,他抬眼看向时小酥,声音压得极低“劝学令是太宗皇帝开国之时为强化皇权所颁布的,专门针对皇亲国戚以及门阀贵族子弟。旨令一旦下达,凡是接到通知的人家必须按照名册要求,将指定子女送入帝都学宫内修习,少则半年,长则遥遥无期。”
听上去仅仅是个中央大学类似的设置,但时小酥稍加思考后便明白了众人紧张的原因。
皇帝是想替广大家长们好好教育孩子吗?
不,他只是想以这些承载着家族希望的继任者们为人质,让普天之下所有权势家族不得不听从皇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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