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有烟火气息的房间内,时小酥眼圈的红润已经退去。
白砚池没有提起院中所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箱底翻出一摞账本交给她“账面上现钱有一千八百多两,都在周记钱庄里,这是银票。压在各处店铺和买卖里的钱大概七千多两,这里面有明细。既然你这么会算计,以后这些账本就交给你打理了。”
“怎么突然这么信得着我了?”时小酥明知故问,笑嘻嘻道。
“别高兴太早,这可不是什么好活。”拉出凳子坐下,白砚池倒了杯茶。放到唇边正要喝时,他犹豫一下,转手推到时小酥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先喝口茶润润。说起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白芷荇自掏腰包垫付仓库红利的?那只铁公鸡,平日里都是一毛不拔的。”
时小酥美滋滋喝着茶,满不在乎道“又不是让他平白无故拿钱出来,是我从他那里借的,一年二分利。”
白砚池刚给自己倒杯茶喝进口中,扑地一声全喷了出来。他瞪着时小酥,一阵肉疼“二分利?疯了是不是?就算去钱庄借钱也没抽这么狠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懂?算来算去,这钱不都是白家的吗?”时小酥翻个白眼,“再说了,七叔这钱是借来救急的。还有,你现在坐拥仓库四分股,以后这份买卖还得仰仗七叔经营,就当顺水推舟交个人情,多合算啊!”
“我有种预感,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家徒四壁……”
“账本已经交给我了,你别想反悔!”时小酥紧紧护住账本,转移到她的竹床上。一屁股坐下,她微微仰头看向白砚池“昨天看你睡着,没好意思叫醒你,很多问题你还没给我解答呢。我有些想不明白,既然你知道林府会出事,为什么不早些提醒七叔保护好货物?”
白砚池淡淡叹息“轮回中不是所有事情都一成不变,任何一个微小变化都有可能引起大事件的变动。这次林府灾祸并没有受到外力干扰,所以它照常发生了。按照正常的发展走向,爆炸发生时白芷荇刚刚点完货物,已经交付给林府管家,所以损失也好,他受伤也好,本不该存在。”
回想起当晚是自己出现与白芷荇攀谈才拖慢了他点货速度,时小酥心中一凉,顿时满是悔意。她愣怔半晌,声音小了几分“所以说,货物的损坏赔偿,七叔和媛韵郡主受伤,都是因为我?”
“算是吧。在你之前,十娘从没有提出过去林府的要求。”
因为她去了林府,白芷荇才没来得及把货物交给林府;因为得知她冲入火海,所以白砚池才丢下媛韵郡主跑来找她,导致媛韵郡主受伤。
想到这些因果关联,时小酥顿觉脊背发寒,脸色多少有些不太好。
白砚池意识到这说法仿佛是无声的指责,连忙解释道“别太往心里去,世事难料,怪不得你。说起来,我之前还有一次故意没去林府赴宴,结果导致媛韵郡主没有站在能够躲开危险的位置上,在爆炸中当场身亡。”
“一场爆炸反反复复经历那么多次,难怪你能找到最安全的位置毫发无损。”时小酥故作不在意笑笑,“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所经历的轮回里,都不曾揭开十娘和三十六地煞的秘密吗?”
白砚池一愣“什么三十六地煞?”
“你不知道?”时小酥深吸口气,把林府院落中与杀手之间的对话一一道来。
仅三十六地煞这个称呼,对白砚池来说都是极大进展,他马上去找唐印研究如何搜寻消息。时小酥独坐房中,透过窗子看二人交谈时白砚池急切之色,又想起他昨夜所说。
二十七次轮回,最终结局都是白家灭门,白砚池或是被杀,或是横死,又或是绝望自尽。
既然记忆会贯穿每一次轮回重生不断积累,那么他所经历的身体上的痛苦,岂不是也要一遍遍忍受?
“到底是什么导致你要承受这些?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呢……”时小酥望着他剩下的半杯茶呢喃自语。
“这你就别琢磨了,我轮回二十七次也没能找出答案。”突然想起的说话声吓了时小酥一跳,愕然抬头,白砚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
他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种平静神情看得时小酥心里憋得难受。
“这个给你。”白砚池将一把短刀塞到时小酥手里,“随身带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这把短刀与从白芷荇身上抢来的装饰用短剑截然不同,看外表朴实无华,掂一掂重量也不是那么沉,可抽出刀身的瞬间,那种爆发而出的锋锐与冷意足以说明,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敢给她配武器,看来白砚池是真的很信任她。
时小酥本就喜欢刀剑一类冷兵器,对这把短刀更是爱不释手,一边贪婪地摸着刀鞘上古朴苍劲的纹理,一边兴致勃勃问白砚池“它有名字吗?”
“一把刀而已,哪来的名字?”白砚池哭笑不得。
歪头想了想,时小酥突然一拍桌子“好,决定了!以后它就叫砚心!”
明显地,白砚池的脸黑了三分“请告诉我你只是随口起的,这鬼名字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这是你送给我的啊!砚心的意思就是,这个叫白砚池的渣男今天心情很好,居然送我东西!”
“……算了,你高兴就好。”白砚池无力扶额。
自从成为“十娘”以来,时小酥第一次觉得,与白砚池相处其实可以很轻松,很开心。然而这仅仅是她的感受,对于某些人来说,世间一切并不是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而是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地狱。
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林府喜事变丧事,媛韵郡主失去了感情极好的乳娘和丫鬟,自己也受了任谁都难以接受的重伤——县衙的医官说,她的左膝盖以下骨头几乎无法再复原,可能后半辈子只能靠拐杖行走。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彻底毁了让她名满天下的绝美容貌。
整整一天一夜,媛韵郡主都不肯让任何人靠近,她独自躲在屋子里,抱着被子蜷缩于角落,身边一片狼藉。铜镜砸了,水盆也掀翻了,那条可怖的伤痕却还挂在她脸上,像是无尽的噩梦,吞噬了她心中所有美好与希望。
没有了美貌,再也无法自由行走,这样的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见心爱的人。
“砚池哥哥……如果有来世,你先娶我,好不好?”媛韵郡主哑哑呢喃着,握紧瓷器碎片抵在手腕上,任由锋利边缘割破掌心,血流如注。
她闭上眼仰起头,一狠心,用力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