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了京城,偌大的卫国公府只有主院一处灯烛明亮,正厅里,卫国公夫人两手握着一个茶盏闷闷不语。
儿子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匆匆陪他们二老用了膳就又急着出门去了,说是去张府,何时回府不一定。
若是张晓瑛没一起出门她也就能理解儿子了,可明明他俩一起回京,分开不过半日罢!
这是一日也不能分开了吗?
卫国公手里揉着两个大核桃,对卫国公夫人说道“别气了,犯不着嘛!他起码知晓回府陪咱俩用过膳才过去。”
儿子这回出门回来后多少跟以往有些不同,对他们夫妻俩殷勤了许多,不似以往直愣愣的了,他还感叹儿子终于懂事了,结果下了饭桌他就跑了。
说真的,他其实也不太高兴。
“那张家兄妹俩究竟有何魔力,怎的一个个都这般……哎!”卫国公夫人没说下去了。
卫国公知晓她说的是什么,央央这孩子去了一趟泉州这事他们这些人是知晓的,当然也仅是跟她有亲缘关系的少数人知晓。
“张大郎也回京了,五郎许是过去听他说些出海见闻的罢。”卫国公说道。
“这我也知晓,我不光知晓他回京了,我还知晓他带了一个王女回京,你说说,啊?左一个公主,右一个王女,这不乱套了吗?”卫国公夫人说道。
谁进入京城都得通过城门,京城城门都有卫国公府的人,像张晓珲带着王女回京这样的大事,自然有人早早禀告了府里主事的人。
“事情未必如此,我瞧张大郎行事稳健,这王女跟他回京应是另有缘由,外邦女子不似汉人女子规矩多。”卫国公说道。
“行事稳健不也一日带了六名小娘子回府么?也是奇了,这些小娘子也不闹,如今竟然在张家的厂子里上工领月俸,只有那个生了娃的曹娘子不用自己做事,张家给养起来了。”
卫国公夫人说道。
“可见这些小娘子也不见得是张大郎的女人,不说她们了,你可知晓央央如今是何境况?”卫国公问道。
大皇子跟他这个舅舅感情深厚,他留下的孩子卫国公也很关心,可他毕竟是男人,许多事情他肯定不如卫国公夫人清楚。
“她回京城后我去了一趟安和堂,瞧着她倒也没什么,还给我检查了身体,只是不知今日张大郎带着王女回京她会如何,唉!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卫国公夫人说着话眼圈都红了。
“只怕她比咱们都先知晓此事了,不然她怎会不随张大郎一起回京。你得闲便多去安和堂瞧瞧她罢。”卫国公也觉得心疼,想到她爹大皇子心中更觉郁郁。
“我得闲她不得闲,你是不知晓安和堂如今有多忙,满京城有身子的娘子们一两个月就要去做个产检,你说当初我生几个娃,哪个不是肚子疼了才喊的稳婆来,现如今她们倒好,人人都有一份孕期档案,还有担心流产直接住进安和堂保胎调理的,那个热闹呀!京城的稳婆也都在安和堂上班,我瞧着都不一定忙的过来。咱家婷姐儿也早早便预定了产房。”卫国公夫人说道。
卫婷如今又怀了孩子,六个月了,每日都按照安和堂的孕期保健指南饮食起居。
“忙起来好。”卫国公说道。
大皇子府,萧元锦的院落里,一盏多头烛灯正“滋滋”燃着,不大的书房里撒着柔和的光晕,灯光下,萧元锦手执毛笔,正在抄写医书,她面容沉静,写写停停,从窗外看过去美得仿若画中的仙女。
萧元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心里很难过,不放心姐姐,要来看看她才能安心入睡。
萧元锦发现了站在窗外的弟弟,停下手里的笔说道“灿儿,这般晚了为何还不安歇?你明日不是要去学堂吗?”
她的语音柔和,不像是伤心的样子,萧元灿心里舒服了些,走进书房说道“姐姐,你不也没安歇嘛!”
“我不一样,你还小呢!你遇着什么事了吗?”萧元锦说道。
灿儿身份特殊,但是又没了父亲,在学堂里同伴也许不敢明着欺负他,暗着欺负的只怕不是没有,此类事情并不好拿去烦扰皇祖父皇祖母,四叔六叔有时亦不好出面,母妃性情柔和软弱,那她做姐姐的自然要护着弟弟。
“我没事,姐姐不必担忧我。”萧元灿笑了一下,接着脸上的笑容隐去,坐在书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向萧元锦。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比一般的孩子心性要成熟许多。
“没事你还不安歇跑来我这里。”萧元锦慎道,拿起笔又开始抄写,笔尖落在桌面的纸页上,一行行娟秀挺拔的的簪花小楷出现在她的笔下,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张晓瑛每次看到萧元锦书写的文字都心生一个大写的“服”字,还把她的字拿回家临摹,希望可以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毕竟萧元锦是三岁就开始执笔练习毛笔字,而她是二十几岁才开始临时抱佛脚。
“姐姐,张家哥哥回京。”萧元灿说道。
萧元锦的笔不易察觉地停了一下又继续抄写。
“嗯。”她应道,没说什么。
“你上回去泉州是不是就知晓那个王女?”萧元灿问道。
萧元锦停下抄写,把毛笔轻轻放到笔架上,转过脸来对着萧元灿。
“灿儿,这是张家哥哥的私事,你不用管,也轮不到咱们去管。”她轻声说道。
“姐姐,我没想管他,我是……。”萧元灿说不下去了,心里难受得很。
“姐姐知晓,你是担心我,其实……姐姐并没想招他做驸马。”萧元锦说道,她现在说起来已经不难过了。
“为何?张家哥哥不好吗?”萧元灿说道,他真的很喜欢张家哥哥,希望他可以做自己的姐夫。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不合适。”萧元锦说道,想到张晓珲在自己面前下跪的一幕,心里一阵黯然。
“为何不合适?”萧元灿不甘心地问道。
“灿儿,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看着是富贵无边,权势滔天,可亦有许多旁人没有的不得已,你虽小,可我料想你亦能感知到这些。”萧元锦看着弟弟的眼睛柔声说道。
萧元灿神色黯然,闷闷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在学堂里也慢慢感觉到,同窗们跟他相处与跟旁人相处是不一样的。
可他又接着说道“张家哥哥与旁人不一样。”
这是他去了这么多次张家体会到的,张家哥哥不一样,安平姐姐也不一样,他们待他自自然然的,他做好了会夸赞,他出糗了他们也会看着他哈哈大笑,不会像旁人那般明明想笑却憋着脸都红了。
“若是成了驸马,他说不定就一样了。”萧元锦说道,又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蘸了墨,仔细地滑笔把笔尖揉细,“我还有几页没抄完,你回去安歇罢,我没事,别担心。”
萧元灿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默默走出了萧元锦的院子。
弟弟出了院门后,萧元锦停下笔,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法子继续抄写了,她把医书挪开,换了一张印花澄心堂素簽,换了画笔开始画画。
纸页上出现了连绵的山峦,山脚处一座院落,一名少年人站立在大门处远眺,山风吹拂着他束起的头发和衣袍,他却仿佛要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这是当日萧元锦上马离开驰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回头看到的一幕,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那么远,萧元锦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咬着嘴唇控制住自己不要掉头回去找他,告诉自己他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不放心才多看自己两眼,才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同。
这不,那三佛齐王女果然都跟着他回京了呢!现在该住进张府去了罢!她会住在哪座院子里呢?
萧元锦一般胡乱想道,一边在纸签上写下了今日的日期,稍稍晾干后,把纸签放进了一个檀木匣子里,这匣子里已经存了一小叠张晓珲的画稿了,从萧元锦第一次在街边见到他跟张晓瑛,到他在安乐堂抱着北胡王妃的背影,他低着头给她们开泥包鸡,他骑着骏马经过御街往她们靠近,他在蹴鞠场上飞身截球……
她只要想到张晓珲心中难过便会画一张他的小像,画完了心情便好了许多。
张家已经用完了晚餐,卫靖虽然在自己府中陪父母吃过一顿饭了,但也乖乖地坐在餐桌上陪着张德源李岚吃一顿,张晓瑛让他不要吃太多,一会还有饭后水果。
她昨天吃掉了一盒榴莲,房车大大没再补充一盒给她,吃一盒就少一盒,大概他们昨天购买的东西不在房车的质量守恒功能里。
那也没办法,该吃还是得吃,她大方地拿了五盒榴莲出来跟大伙分享,只有她老妈跟伊媚儿眼神发亮垂涎欲滴,陈灵秀跟叶氏胡娘子奚三娘等人都避得远远的,因为兄妹俩回京,大伙都回张府聚餐跟他们见面。
“瑛姐儿啊!这东西臭成这般应是坏了罢!快别吃了啊!”陈灵秀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说道。
“没坏,就是这样的,好吃着呢!晓芸晓苒快来,不吃就没了,想再吃可就难了。”张晓瑛对跑得不那么远的孙晓芸奚晓苒说道。
奚晓苒看伊媚儿吃得津津有味,将信将疑地鼓起勇气用筷子夹了一点点,憋着气放进了嘴里,眼睛一下就亮了。
“果然美味!”她说道。
“美味吧!数量有限,一个人只有一块,谁要是不吃可就便宜我喽。”张晓瑛笑咪咪说道。
最后奚三娘胡娘子叶氏都没碰榴莲,她们觉得这味道完全就是跟发酵后的农家肥一样,无论如何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多出来的榴莲被张晓瑛跟伊媚儿瓜分了,伊媚儿评价道“比我以往吃过的都好吃。”
“是哦,伊媚儿,你们那边的榴莲味道怎么样?”张晓瑛好奇地问道,她记得去东南亚旅游时,导游提到市场上销售的榴莲品种都是由华人培育出来的,榴莲原果品种都是苦味的,而猫山王这个品种才培育成功几十年而已。
“这果肉的气味与我们那的‘赌尔焉’很相似,只是‘赌尔焉’味道发苦,也没这般大,颜色也不似这般黄黄的。”伊媚儿说道,她的汉语词汇有限,只能表达这么多。
“那肯定,这可是最好吃的品种。”张晓瑛笑道,心里暗道,这时期猫山王和许多好吃的榴莲品种还没出现呢!当年导游特意介绍了猫山王的选种培育过程,据说母树长在某条河上的某个岛上,她得写下来给她哥好提前把这么美味的水果培育出来。
不过她哥大概暂时没有这个心思,毕竟这猫山王榴莲的种植条件要求挺高,关键是他自己也不爱吃榴莲,种出来也运不到京城给她们。
吃货张晓瑛不无遗憾地想道。
房车里的水果总不能一直这么堆着,张晓瑛买这么多就是为了给大伙都尝尝的,张晓珲从车上搬了四箱草莓下来,放在果篮里跟卫靖一起送到餐厅给府里的大小娘子们尝鲜。
“珲表哥,这是什么果子啊?”珑珑好奇地问道,她和娘亲一起到京城找爹爹来了,两个哥哥却没有跟来,而是留在邺城跟着吕木扬读书。
“这是草莓,可好吃了。”张晓珲把两个果篮放在饭桌上,卫靖也把自己手上的放了上去,四十斤草莓,这屋子里的大小娘子们可以吃个够了,张府什么好吃的都是先满足府里的女人女娃们,投生到张家的女子各个都是幸运儿。
“这是野果吗?”妞妞问道,女孩子对水果零食的兴趣总是比男孩强烈许多。
“不是野果,是种出来的,妞妞给。”张晓珲答道,拿了一个又红又大还缀着两张翠绿叶子的草莓递给妞妞,又分别挑了一个给珑珑三妞和奚三丫,
女娃们接过草莓好奇地看着,但她们一个也没往嘴里送,张晓珲说道“怎么不吃啊?洗干净了的。”
“先别吃!”张晓瑛喊道,“咱们得留种!”
她差点忘了,大乾现在可还没草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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