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他已经跟张晓瑛分开十多天了,可见了面到现在他都没能跟张晓瑛说上一句话,而张晓瑛也只顾得上跟他招招手,就被热情似火的北胡人包围住了。
现在也是一样,穆多尔设宴款待他,虽说张晓瑛也会出席,但是在穆多尔的眼里,张晓瑛是家人,他是客人,因此他们两人的座位安排也是分开的。
他是不好巴巴地向穆多尔表明自己跟张晓瑛的关系的,这事应该是由张晓瑛向穆多尔说才合适,她自己想说就说,卫靖觉得他应该尊重张晓瑛的意愿。
张晓瑛跟着王太妃进了专门拿来聚餐的毡帐里,毡帐里热气腾腾,一个大锅放在中间的土灶上,大锅里面的羊肉随着咕噜翻腾的汤水散发着浓郁的肉香,直引得人垂涎欲滴。
大锅四周围盘腿坐着七八个人,张晓瑛认识的只有王太妃和她的四个孩子,那个由张晓瑛接生的小王子长得虎头虎脑极其可爱,才一岁多的孩子跑起来虎虎生风,也会喊张晓瑛阿姐,拉她去看小羊羔。
除了王太妃的家人张晓瑛还认识卫靖,他就坐在穆多尔旁边,跟着大家伙一起站起来等王太妃入席,也跟大伙一样眼睛都看着张晓瑛,只不过别的人都是笑咪咪的,只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来中二病又犯了。
不过这其实才是卫靖的常态,“冷面阎罗”这个称号那是响彻北境内外的,听说还是境外的胡虏先传开的,穆多尔他们自然也清楚,张晓瑛便也懒得管他。
主要是她暂时也管不了,因为王太妃在给她介绍那几个她不认识的人,一个年纪大些的是穆多尔的舅舅,两个年轻些的是穆多尔的同族堂哥。
显然这是一个比较私人的宴请,但是张晓瑛这会还有一个顾虑,她曾经看过台湾女作家三毛写的游记,里面有描写她到一个游牧部落时,部落里的人也是这么围着一口大锅吃肉,因为每一块肉都很大,所以大伙都是从锅里捞一块骨头肉起来咬了一口又丢回锅里煮,同时又有人拿着锅铲搅拌,因此下回你捞起来的骨头肉很有可能是别人啃过的……
虽说要入乡随俗,可入这样的俗对张晓瑛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她真的暂时顾不上照顾卫小将军那些小情绪。
她也像王太妃一样盘腿坐下来,盘腿坐对张晓瑛来说没什么难度,她练瑜伽也盘腿,只是盘的时间长了也会坚持不住。
大伙围着大锅说话,一句胡语一句汉话的,张晓瑛大多时候都听不明白,便只能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这种时候常常是卫靖抢先给她当翻译。
他的胡语程度这么好张晓瑛也没料到,倒不是穆多尔的汉语水平不如卫靖的胡语水平,只是穆多尔没他反应快,也不能像卫靖那样可以用张晓瑛能理解的语言表达出来,甚至还能展开一下。
因为要给张晓瑛当翻译,卫靖显得也不那么冷了,毡帐里不时响起一阵阵笑声,宾主气氛格外融洽,王太妃终是看出了什么。
仆妇们搬进小餐桌,每人面前放一张,餐桌上摆着碗碟,也准备了筷子,张晓瑛松了一口气,大家坐的离大锅远了些,应该不会直接捞锅里的肉吃了又丢回去了。
“堇兰,阿姆瞧着卫将军待你甚好。”王太妃笑咪咪对张晓瑛说道。
有人喜欢自家闺女当娘的总是高兴的,何况草原游牧民族并没那么多限制,甚至会以自家姑娘交往的小伙子数量为荣,越多人喜欢说明自家姑娘越贵气。
“他啊。”张晓瑛看向卫靖,他们之间隔着穆多尔和王太妃,离得倒不远,正好对上卫靖看着她的目光。
卫靖也是听到了王太妃对张晓瑛说的这话才看过来的,张晓瑛对他笑了一下,才转头对王太妃说道“阿姆,我正想找个机会给您跟阿兄说这事,卫五哥是我的未婚夫。”
按说应该在一个比较正式的时间地点隆重介绍一下卫靖的,可这不是话赶话嘛!张晓瑛也很无奈,总不能王太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还藏着掖着。
可是卫靖显然不在意自己是怎么被介绍出来的,只要张晓瑛把他介绍了就行,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呆在她身边,不然按规矩晚上他还得回黑旗军的营帐住着,可如果是张晓瑛的北胡驸马就能留着了。
王太妃惊讶地看向卫靖,见他脸上露出了自从来到王庭以后最和熙的笑意,忍不住再问了张晓瑛一句“卫将军真是你的夫婿?”
虽说穆多尔王庭跟大乾交好,但是总的来说这是竞争合作的关系,而且也更多类似附庸国的关系,即便没有枪械,大乾对北胡也是拥有军事压制力量的,而这支军事压制力量其实就是卫国公府辖下的卫家军,这对于草原上的游牧部族高层高层来说都是常识了。
而卫靖的形象对他们来说就刚好跟邺城莘庄的老百姓相反,是草原牧民拿来吓唬孩子止夜啼用的,说一声“冷面阎罗”来了比说狼来了还灵,在普通牧民的认知中卫靖可是长着青面獠牙的鬼怪。
王太妃自然没有这么浅薄,更何况卫靖还救了她和孩子们的命。
不是说大乾那边看不起医女吗?听说女儿一路来还给牧民们看诊呢!这卫国公府家世显赫无比,竟然也愿意娶一个医女进门!
别说什么皇帝亲封的郡主,他们可是清楚的,中原王朝的皇帝为了笼络草原部族,经常都会选一个民间姑娘封为公主嫁给草原的大汗,然后让人家给他当女婿呢!
“是未婚夫婿。”张晓瑛答道,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主要是毡帐里不管听得懂听不懂的人都看着他们。
穆多尔也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酒碗对着卫靖说道“原来我们竟是一家人,我先喝了这碗酒迎妹夫。”
他又用胡语对听不明白的人说了一遍才仰头喝完这碗酒。
草原民族就是这样,关系在那就要痛痛快快地认,哪怕过后再打个你死我活。
穆多尔说完这话毡帐里的气氛反而有些微妙起来,本来卫靖是主客,这会也是主客,可突然间成了张晓瑛的未婚女婿,说起来就是北胡的驸马,按说应该多少算是自己人了,可谁敢想把卫靖当成自己人啊!
草原民族的人民又不善于掩饰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表现在了脸上,好在羊肉跟羊肉汤确实鲜美,短暂的尴尬过后,大伙看到张晓瑛用手抓着羊腿啃的高兴,便也不去多想了,纷纷向卫靖敬酒表示自己的接纳。
一顿饭吃得张晓瑛心满意足,辞别穆多尔后跟着王太妃回到了自己的穹帐,王太妃拉着她问起了她跟卫靖的婚事。
“去年底皇上给赐的婚。”张晓瑛说道。
“你自己可乐意?”王太妃问道,她也不觉得嫁给卫靖这样的杀神有什么好的。
“乐意,阿姆您放心,卫五哥待我很好。”张晓瑛说道,本来她还想说卫靖人也很好,可是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卫靖的身份太复杂,以致于她给亲人们介绍他是自己未婚夫时收获的都不是亲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祝福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反应,她也是无语得很。
“嫁到那般的人家你可能适应?我听闻汉地的媳妇常常被婆婆磋磨。”王太妃担忧地说道。
汉地规矩多,她们听到许多媳妇被婆婆折磨致死的事情。
“不怕的,他们待我不好我转身就走。”张晓瑛说道。
“能走得了嘛!”王太妃还是忧心忡忡。
“走得了,阿姆,不用担心,咱们今年这雪灾损失大吗?”张晓瑛问道。
“损失大,很大,你阿兄去查访,有些部族一个人也不剩了,你阿兄未婚妻那个部族幸而你阿兄去得及时,不然也被狼匪劫了。”王太妃说道。
说到狼匪,王太妃想起就发生
一场雪灾不光造成了食物极度短缺,人口也都大量损失,对草原民族来说,人口也是重要资源,哪个部族人多哪个部族也就更强大。
王庭不远处灭了将近三万狼匪的大战。
也不清楚究竟能不能称为大战,毕竟主打的人数只有几百人,但是以歼敌人数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大战了。
她听了回报也觉得心惊不已。
“堇兰,大乾何时有了这般厉害的武器?我听闻卫将军带着几百人灭了两万多狼匪。”王太妃说道。
“又灭了两万多?”张晓瑛说道,忍不住微微蹙眉。
“狼匪死不足惜,他们不事生产,只四处劫掠,把男人都杀掉,女人孩子卖掉,草原上人人对他们恨之入骨,避若蛇蝎,卫将军这么做,倒是为草原除害了,你可不好说他。”王太妃看到张晓瑛的反应,知晓她心善不喜卫靖的做法,忙提醒她道。
“这武器叫步枪,是前不久做出来的,阿姆,我听闻大乾朝廷这次送过来的物资里也有枪支子弹。”张晓瑛说道。
王太妃惊讶问道“送给我们?”
“应该是。”张晓瑛说道。
“为何?”王太妃问道。
“为何?”在穆多尔的王帐里,穆多尔手上拿着一支步枪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大乾需要一个稳定的北疆。”卫靖答道。
是北疆不是北境,穆多尔跟卫靖互相对视着,并没有因为两人互为妹夫大舅哥而退让半步。
“你也不能说这草原大漠都属于北胡王庭。”卫靖接着说道。
穆多尔沉默,卫靖说的话是对的,谁敢说草原大漠属于自己的部族联盟呢?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今年在这明年就不一定在哪里了,哪怕他的王庭也是一样。
“大乾的北疆包括何处?”好一会穆多尔问道。
以他如今手握的这种武器,大乾自然可以威震天下。
“此处往北至罗荒野再至北海之滨。”卫靖说道。
罗荒野一带盛唐时已立都护府,而在此地的人群亦多为与华夏先祖有诸多关联的族群,也多次向中原王朝进贡称臣,成为中原王朝羁縻统治的一部分,甚至大乾也接待过多次据说来自极北极寒地区的使者,他们献上的皮毛品级极佳,只是他们自己亦说不清楚他们自己究竟来自何处,而卫靖在房车里对世界地图的研究已经烂熟于心,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极北之地使者的来处。
直至现代时的十六世纪,西边的黄俄才越过乌拉尔山脉把这片广袤的疆域纳入了统治范围,成为面积最大、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且这些黄毛西人往往认为自己未曾到过之地为无主之地,至于世代居于此地之人,他们根本不将其视为人,才会有了“某某某发现新大陆”的说法,实为卑劣。
而这些黄毛西人所到之处,原住民无一例外都几乎惨遭屠戮殆尽,剩余的人也被视为牲畜买卖奴役,稍有不服便砍其子女手足,几如恶魔。
“大乾要这北疆何用?这些都是苦寒之地,既无法耕种,亦无法放牧。”穆多尔吃惊道。
他还有一句话没问,即便大乾要来了这疆域,日后又将如何管辖?
“你亦习过《诗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前朝廷顾不上这些边远之地,自此往后不会了。”卫靖也不能跟穆多尔说什么若是如今不管往后几百年怎样怎样的话,干脆就用这话答他。
穆多尔秒懂,他自己的王庭不也是向大乾纳贡称臣吗?说是纳贡,但大乾朝廷每次的回赐都十倍于他们献上的贡品,以至于他们原本三年纳贡一次现今都想申请一年一贡了……
“那朝廷是何打算?”穆多尔问道,卫靖自然是先来跟他通气,具体文书要由礼部的官员送来了。
“你有了枪,便能坐稳汗位,朝廷并不需你多做什么,只有一点,日后朝廷会从邺城修一条铁路通往罗北荒,你心中有个数。”卫靖说道。
中原王朝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要做什么都会先说清楚,不会遮遮掩掩。
“何为铁路?”穆多尔又听到了一个新鲜名词。
“便是用铁轨铺就的道路,有了铁路,别说罗北荒,便是再远的地域朝廷都能顾得上了,牧民们生产的羊毛也可以很容易就送到大乾,你们买粮食运回草原,罗北荒的使臣要到京城纳贡,都容易许多。”卫靖说道。
“朝廷不对我等限铁了吗?”穆多尔问道。
铁路都要铺过来了,以前可是连铁锅都不能多买的。
“枪都给你了,还限什么铁,便是有铁你们也造不出这枪。”卫靖说道。
他早就了解什么叫生产链,这造枪得先有足够好的钢材,然后是机床,关键还得有子弹,一环扣一环,缺一不可,就算勉强造出来,以北胡的生产力水平做出来的枪支也远远不能跟大乾的比。
穆多尔低头看向手中这把枪心想,除了接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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