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在空中盘旋片刻,向下俯冲停靠在老者抬起的手臂上,老者身披黑色兽皮大氅,伸出手轻抚海东青背上白底黑点的羽毛,嘴里问道“传信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加上此刻温度极低,单膝跪在他面前的一名黑衣人忍不住微微颤抖。
“回主子,传信回来了。”
近两年主子性子越发暴戾,大约是担忧自己时日无多,大事却又未成,心中焦躁所致罢。
老者转身向屋里走去,海东青从他手臂上腾起,停在廊下的长杆上。
这座城堡便是安东府里的安西伯府,这位老者便是李贤妃的父亲安西伯。
这安西伯府在院墙外面看着也和大乾的勋贵府邸差不多,然而院墙内的屋舍却十分坚固,其中一座院子竟是用石头砌墙,看起来十分厚重硬朗。
安西伯走进这座宅院,庭院内却是设计得十分雅致,亭台楼阁无不精致素雅,虽是冬日不见绿意,却仍可看出院中到了春夏时节花木扶苏的景象。
然而跟这雅致景象十分不搭的是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禁卫,安西伯走近禁卫森严的书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桌案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筒,他拿起那竹筒在手中,过了一会才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被展开铺在桌案上,上面只有两个字“事成。”
安西伯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从侧门处快速进来一名六十多岁的妇人,手中端着茶碗放在桌案上,另一手伸过去替他轻拍后背。
安西伯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那妇人把桌案上的茶碗递给他,担忧地说道“姑爷,您不必太过焦心,身子要紧。”
“你放心,我省得。”在这妇人面前,安西伯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年男子,他喝下茶碗里的汤药,拿上那张纸片,转身走向书房的内室。
那妇人暗暗叹气,姑爷的咳疾越发严重,性子却是更为执拗。
书房的内室侧墙上还有一道门,安西伯推开门走了进去,左拐右拐又过了两道门,才来到一个房间里。
这明显是一间女孩儿的闺房,整个房间布置得充满了温柔浪漫的气息,悬垂在房门处的门帘由粉色的贝壳串成,每一个贝壳大小厚度都一致。
屋子里的家具虽然都是贵重的紫檀木制成,但是各处的床幔和坐垫都是淡粉色,与站在屋子里的安西伯格格不入。
安西伯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温柔地看着挂在梳妆台旁边的一副一人高的画像,嘴里说道“不用多久我就能去陪你啦,你再耐心些,我答应你的总归要做到。”
他的嗓音苍老,语气却十分温柔。
画像上是一位出奇美丽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穿戴并不十分华丽,她懒洋洋斜靠在一张置于葡萄架下的矮榻上,微微侧转过来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竟好似就要起身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安西伯耳边仿佛响起了她的声音,“十六,你看到我的角锤了吗?我昨日明明放在此处的。”“不行,我就要粉色,什么都得是粉粉的,你们找不到,让十六去找。”“十六,快走,咱们从角门溜出去,父皇不会知晓的。”
她的父皇不是不知晓,而是已经顾不上管她了,她却仍是天真烂漫得让人心疼。
当年自己作为武艺最高强的护卫被派到她的身边,已经是她的父皇能给他的女儿最后的爱了。
那年自己才十五岁,而她才十岁,第一次见到公主,自己简直惊呆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生灵呢?
而她看到自己,笑嘻嘻地走过来“太好了,你是来陪我玩的吧?他们都闷死了,不让我做这样不让我做那样的,你叫什么?”
“十六。”自己憋了好半天才说出来两个字。
“十六好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猜你的武功定然比十五的更厉害。”
他的武功何止比十五的厉害,自从他满了十三岁,宫里的护卫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是自己的武功再高强,城门仍是被攻破了,她父皇把一张羊皮卷交给自己“我把公主交给你,你什么都不必做,护好公主保她一世安稳即可。”
可在这乱世之中,自己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只能带着她和她身边的侍女逃到外海的一座偏僻荒岛上。
她太美了,到处都是她的画像,无论怎样装扮都像是一颗发着光的珠子,总是会招来审视的眼光,而悬赏她的赏银高达万两。
这座岛是他小时候去过的,他家靠打鱼为生,吃住都在船上,他娘亲生下他时也在船上,对这一片海域他了如指掌。
然而七岁那年,他家的船在一次异常罕见的风暴中被掀翻,他趴在一块船板上在海里飘了三天才被一艘官船发现,被送到了养济院。
皇家卫队来挑人,来人一眼看到自己,大手在自己身上摸捏一遍,表情满意“这个不错,是好苗子。”
他当然是好苗子,生下来就被大海磨砺,再加上勤学苦练,很快就打遍宫里无敌手,她父皇最终把自己送到了她身边。
荒岛上的日子虽苦,却也快活自在,他们在岛上过了几年,靠自己打鱼跟路过的船只换取食物和日常用品,还在那里成亲了,洞房时她搂着自己泪流满面,嘴里喃喃说道“十六,我想回宫里。”
“我们一定会回到宫里。”虽然他们当时什么也没有,自己仍然这么回答她。
可她终究还是受不了岛上的苦日子,成亲没多久她就怀孕了,生产时倒也顺利,生产后身子却补不回来,血流不止,渐渐地人就不行了。
那时无论海上陆地上,四处都在搜寻前朝余孽,主要就是搜寻她,自己虽是心如刀割,却更加害怕带她回陆地时她熬不住,在海上就去了。
那她的魂魄便会生生世世随着海风四处飘荡,再寻不着回宫的路。
孩子还不到半岁她便走了,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十六,带我回宫。”
此后自己的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在岛上安葬了她,自己便带着孩子和她的侍女回到了陆地,把孩子和侍女安顿好,靠着羊皮卷找到了她父皇留下的财富,苦心经营终于做到了如今这般。
改朝换代成王败寇,自己并不是想要替她报仇雪恨,她那么心善的一个人,从来都不会恨任何人,她不恨,自己自然更不恨。
然而如今却出现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子,竟好似是老天安排来拦阻自己一般,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打得粉碎。
此子不除,他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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