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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波咖啡馆(1 / 1)

在远东的国际自由港幻海市,城市的西区,有一家从战前的旧唐国时代起就存在的“凌波咖啡馆”,二层独栋洋楼,立在街口,一楼是营业区,二楼是店主的自宅,店招牌上有一只黑猫,还有一只白猫。

战后第十五年的12月24日夜晚,又是一个平安夜,这是从泰西传入幻海的节日,情侣们约会的甜蜜夜,在过去十年,也是凌波咖啡馆生意最好的时候。

但今年的平安夜,凌波咖啡馆的生意却实在不能再糟了——咖啡馆的唱片机依然播放着欢快温馨的洋节歌曲集,壁炉的炭火殷殷,可店里的台面上没有一个客人,吧台也没有任何咖啡师和女招待!咖啡馆的玻璃外墙到处贴着花花绿绿图案的平安夜装饰彩条,仔细看,其实是经过美化的胶带,掩盖着外墙到处都是的玻璃裂痕。

无人问津的咖啡馆外面,支起了一个梯子——这家咖啡店的老板陆澄爬在梯子上,他的双手捧在“凌波咖啡馆”的双猫招牌上面,还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要不要从此摘下这个招牌,彻底关掉这家从他父母传下来的咖啡店!

二十五岁的陆澄是一个清秀斯文的青年,四季如常清清爽爽的西服西裤。在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之后,他接下了家里的事业,支撑着“凌波咖啡馆”直到现在。虽不能在幻海大富大贵,但也养家有余,积攒下一笔不小的闲钱。

可今年九月底的时候,天降横祸,他出了一次超级严重的交通事故,在医院躺到十二月中才出来,天价医药费和手术费一下子耗光了他这几年开咖啡店的积蓄,还倒欠了一屁股的债,手下的员工另寻出路,全跑干净了。

这半个月,陆澄试遍了拯救祖传咖啡店的方法,都没有希望。银行不可能贷款给他;过去接触过的那几个借高利贷的朋友也不知所踪;前一周,倒有一个掮客找到凌波咖啡馆,游说陆澄加盟一个叫“美人鱼”的国际连锁咖啡店;还有一个地产经理,很殷切地找陆澄商量购买他这栋祖宅。然而,无论这两个人开出的条件多么诱惑,陆澄一律坚定地回绝了。

——连母亲也离世之后,陆澄是陆家最后一个人了。“凌波咖啡馆”、这栋楼,乃至这块地,是父母从旧唐国的内地来到幻海市,闯荡了一辈子的心血,这里有着陆澄整个二十五年人生的回忆,是父母存在过的唯一纪念品。他不会把咖啡店、这栋楼、这块地卖给任何人。

所以呢,就在三天前的深夜,陆澄在自己家二层楼熟睡的时候,有蒙面团伙用撬棒砸碎“凌波咖啡馆”玻璃,还冲到店里破坏,弄得一片狼藉。等陆澄翻出家里的防身手枪,那群蒙面人早呼啸而去,不知所踪了。

报警毫无结果。这是幻海市民都有的社会常识那些蒙面团体属于统治幻海地下社会的帮派,他们必定接受了觊觎陆澄家产业的那些家伙委托。无论哪一个,幻海市的那班警察谁都不愿得罪。

这就是幻海市,远东的国际自由港,由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和帮派的流氓统治的罪恶之地。冒险家的乐园,打工人的地狱。

他只是一个力量微弱、没有背景的幻海小市民,怎么能对抗那些强大的资本和他们的打手和走狗。

梯子上的陆澄不甘心地凝视着他家祖传的双猫招牌难道,我真的要把父母交过我的东西交出去吗!领着出卖我父母一生心血换来的赏钱滚出这里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嗯,这是谁说的?

陆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开始疼。三个月前的那次交通事故,不但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好像还对他的头脑产生了后遗症。陆澄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那次事故之后,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比如,自己遗忘了什么救急的资金账户?在凌波咖啡馆这么多年的经营里,真的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搭一把手的有力量的熟客了吗?

他的心里忐忑。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陷到绝境里产生了妄想,一会儿又莫名觉得或许还真有什么门路没有走过。

“我要把这么多年咖啡店的经营记录、账本、日记……全部的资料都彻底检查一遍,万一真有什么脱困的线索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这个时候,他看到,在夜深人静的街头,一个少女踩着自行车向“凌波咖啡馆”这边骑过来。

——那是一个披着格子呢大衣的娇美姑娘,大衣里面是那种很贵的私立中学的浅灰色女生小西服。女孩戴着兔绒秋帽和保暖手套,背着双肩书包,修颀的长腿套着黑色毛线长袜,蹬着嵌红色蝴蝶结的小皮鞋。

陆澄对她有点面熟的感觉。她是“凌波咖啡馆”常来的那种客人文艺青年、家境中上的女学生,付得起3角银元一杯的咖啡,也有的是无聊的时间在他店里消磨。

在陆澄出交通事故之前,凡是来过“凌波咖啡馆”二次以上的客人,他都烂熟于心,要是三个月前,他早该看出这女孩子的来历。遗憾的是,如今他竟然不知道如何称呼这女孩子。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那个娇美的少女在“凌波咖啡馆”的玻璃门前停下自行车,她仰望着梯子上面的陆澄,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期盼。

陆澄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向少女道,“看起来,你是我们店今晚最后一个客人了。小姐姐,这个平安夜我们店的咖啡和甜点全部免费,随意点。这么美好的平安夜,没和其他同学一道出门玩吗?也可以招呼他们来。”

少女的声音也很甜美,但是语气却含着一种不安,还有一点迷惑,

“澄江先生,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个‘婷婷’,张筠亭。三个月前我们还通过信件。虽然很冒昧,明知道你才康复不久,但是现在我只有来请求你的帮助——那个事情的状况比三个月前还要糟糕,再那样下去,一定会出人命的!这个幻海市,我只知道,只有你能帮助我们呢!”

“澄江?”

当那个叫“婷婷”的少女念出这个称呼,陆澄整个人犹如被电击了一下。

他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自己自幼嗜好鬼怪传奇,又饱读三教九流的文章。在幻海市的大报《魔都评论》的副刊,他有一个叫《新聊斋》的连载专栏,用“澄江”这个笔名胡编乱造灵异故事,每千字值3个银元。

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他要重新联系那个副刊的编辑,继续把《新聊斋》胡编下去。他要给那家副刊的编辑打电话,要求预支一半明年的稿费,来偿还咖啡店现在的债务!

“嗯……出过事故后,我有点失忆……原来婷婷小姐是读过《魔都评论》的《新聊斋》,给我写过信的热心读者吗?你说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陆澄请婷婷到凌波咖啡馆里面,给她煮一杯热卡布奇诺,加一份提拉米苏,询问道。

她道,

“我是南英女中的高三学生,女中的怪谈社的社长。澄江先生是我仰慕的作家,你的每期作品我都读过。我们的怪谈社如果发现什么都市传说的线索,也会写信给你做素材。就在三个月前,我们的南英女中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怪事,当时先生写信提醒我们,那件事或许有‘异常事件’的苗头,如果真有问题,就来这家‘凌波咖啡馆’找你。”

婷婷的俏丽脸庞这时候浮现出了阴云般的哀伤,

“谁知之后先生就出了意外。那件事也在几个月里急剧恶化。到了现在,几乎是我们整个南英女中的噩梦,不断有同学因为那件事精神出了状况。校长装聋作哑,警察不理不睬,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澄江先生,在幻海市你是我知道的唯一的调查员。只有你能帮助我们!”

陆澄的心里更加迷惑。

什么是调查员?是做出轨调查的私家侦探吗?是交易情报的包打听?还是追踪老赖的讨债人?

一个幻海市民的谋生真不容易呀!除了开咖啡店,除了在《魔都评论》写怪谈,自己居然还有第三份赚钱的职业?!

不过,提到“异常事件”,陆澄却想了起来——那都是都市传说里诡异无比、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离奇案子。每一个异常事件的当事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真相都被当局掩盖起来,永远无法探究,一般市民也是避而远之,当做没有,或者是胡扯。反正,陆澄这辈子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异常事件,他也宁可一辈子也不要碰到,他可不想让他们陆家绝后。

陆澄沉默了一会,目光注视婷婷真挚恳切的眼神。

这女孩子是认真的吧?但是现在的自己连“调查员”是什么玩意,该有多少本领都不知道——看起来,这女孩子是要自己解决一件千真万确的超自然事件!怎么好答应她!这不是写小说全靠编,要对她负责任的呀!

“咚”地一声,婷婷从她的书包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纸袋,砸在咖啡桌上,

“对不起,澄江先生,是我的疏忽。解决困扰南英女中的‘异常事件’总归是无比危险的事情,这是我们怪谈社社友的心意,不成敬意。这点委托的酬劳怕不入先生的眼睛,但真的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纸袋里是一叠叠亮闪闪的银元,陆澄的眼睛一下变得晶晶亮——毕竟是南英女中这样幻海有钱人家女儿读书的学校,连零花钱都那么多。目测一千银元,是自己咖啡店高峰时一个月的营收了!

陆澄的手捂在这堆银元上,泰然自若道,

“婷婷小姐,不必着急的,平稳你的心绪,理顺你的思路,把你们南英女中的那个‘异常事件’一点点从头说起。如果那件事已经恶化了那么久,我们反而不该仓促出手,而是做足准备再行动。放心,作为一个调查员,我会圆满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笔钱能让凌波咖啡店多喘一口气!进了他们陆家的门,这一千银元就不要想出去了。同样一个人,既然失忆前的自己能做“调查员”,失忆后的自己凭什么就不能做“调查员”了呢!

婷婷摘下毛绒手套,捂着暖和的马克杯,小口喝着陆澄亲手做的奶咖,安定下来——不愧是澄江先生,这样气定神闲,对她来说如此严重、如此诡异的事件,对澄江先生肯定不过是享用下午茶那样的消遣活动。嗯,说起来,先生煮的奶咖真香,提拉米苏也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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