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未来的大方向与几位主将说清楚后,楚南归等几个部将就各自去忙活了,
营帐里只剩下温婉和谢渊渟、潘云霄与林昭元几人。
见林昭元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温婉主动道“林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林昭元没想到自己表现的那般明显,竟被温婉看了出来,
有些窘迫的道“下官失态,让大小姐见笑了,
下官只是担心,辽东营的那三万大军可是陈将军他们辛苦拉起来的,
可是战事一开始,您就让潘将军任了大将军,下官虽不在军中挂职,却也算是大权在握,
反倒是作为元老的陈、楚、温三位将军的级别都不高,
尤其是温将军,他可是国公爷的亲卫,我和潘将军后来者居上,不会坏了和气吧?”
潘云霄在一旁忍不住点头,“林大人说的是,大小姐,这职位安排,委实不妥啊!”
让自己来掌管别人辛苦拉起来的队伍,潘云霄自己都觉得有欺负人的嫌疑。
可温婉却是微微笑着侧首去看谢渊渟,“将军可觉得我如此安排有失妥当?”
谢渊渟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对潘云霄和林昭元道“二位以为,军营中的职务安排,
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
潘云霄不假思索道“领兵打仗,最重要的自然是能征善战了。”
林昭元紧跟着附和,“还要有勇有谋才行,否则,再能打也只是个不堪大用的莽夫。”
潘云霄赞赏的连连点头。
温婉和谢渊渟却是但笑不语。
潘云霄不解,“谢将军如此深情,莫非是另有高见?”
谢渊渟半点不谦虚,直言道“二位大人所言皆无错,
如果我们人才充足,大可以如二位所说,让一群能征善战、有勇有谋之人各司其职,战事定不会难看,
可我们没有,连二位都是阿婉绞尽脑汁才请来的,
我们没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将军,更没有那么多可以用来堆积功绩的将士,
每一个将士的牺牲于我们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所以二位,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选择主帅的决定性因素是,
谁能让更多的将士在战场上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他们才能够继续战斗,甚至一场战役的胜负输赢都没有这个重要。
楚南归、温凉城那些人固然与温婉相识更久,与温婉关系更为亲近,
可他们能力有限,经历有限,在这之前,职位最高的陈云飞也不过才一个都尉而已,
潘云霄却是统领三军的兵马大元帅,两相比较,谁是最佳人选,一目了然,
而林昭元以一介布衣能跻身三品大员之中,一身傲骨从未被压垮,
也足以让他撑起百废待兴的辽东营。
两人想通了温婉的种种考量,顿时百感交加。
“枉我自诩爱兵如子,却也只是不似寻常将官们那般磋磨折辱他们,
听二位一席话,末将方知何为为将者的爱兵之道,惭愧,惭愧啊!”
温婉轻笑着摇头,顺水推舟道“在其位,谋其事,
二位能者多劳,既然想到了,新老将士们之间的融合问题,还要二位多多操心啊!”
她顺着杆子怕的顺溜,潘云霄和林昭元二人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苦笑着应下了。
离开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一个是领兵打仗的将军,
一个是总览军中庶务的粮草官,怎么就还多了一个调解军中将士关系的的任务呢?
无奈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他们只能一边疑惑,一边认命的干活了。
主帐里,温婉方才还坐的笔直的背脊一下子塌了下来,整个人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
谢渊渟好笑的看着她,“很累?”
温婉两眼放空的看着帐篷顶,幽幽道“这几个月的日子,过的简直跟做梦一般。”
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为一个小小的肃州奔波劳苦,
如今她手掌辽东十四州,谢渊渟麾下有甘宁十二州和玄中七州,
手下疆土和人马扩张了两倍不止,
可分明,年初的时候,她漂泊靖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疲惫而太过干涩的眼睛忽然被一双干燥的大手捂住,阵阵暖意传来,
温婉听到头顶响起谢渊渟的声音,“若是太累了的话,就先回靖州歇一阵吧,
京都来的客人们,你都还没有正式见过吧?
人家可是来投奔你的,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
中秋之后,温婉被家人勒令卧床养伤将近二十天,这二十天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
一出婉居,肃州、辽东还有华姝各处的事情堆积如山,
饶是温婉处事神速,也耗费了十余天才彻底处理妥当,又马不停蹄的了解了辽东的情况后,
当机立断请任公出山,这才紧赶慢赶到了辽东前线,
说起来,这一个月来,怕是没有人比温婉更忙了。
好容易所有的事情都理出些头绪来,温婉终于能腾出空来做一些自己的私事。
被谢渊渟一提,一张小脸儿都垮了,心虚不已道“把人请来丢在靖州几个月,
侯爷他们怕是想提刀砍死我吧?”
早在她闹失踪的两个月里,忠义侯一家、冯家嫡系子弟都到了靖北,
可是如谢渊渟所说,温婉一直也没得空去招待一下人家,实在是失礼的很,
如今有空了,是应该去一下的。
不过,“回靖州之前,你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谢渊渟连她要去哪儿都没问就答应了。
东篱书院,这座流传数百年的古老学府坐落在青州郊外的东方山上,
历经数百年风雨,几经朝代更迭,它自巍然不动。
这还是第一次有当权者把主意打到东篱书院头上,温婉他们到的时候东篱书院的门上还挂着白皤,偶有经过的弟子,也都穿着一身素衣。
温婉有些疑惑,“东亭先生的丧仪过去都一月有余了,他们怎么还……”
即便是要守四十九日祭,也已经过去了啊!
“东篱山庄从未遇过这等损失,这是学子们自发的在纪念姐夫,
也是对傅恒暴行的抗议。”
东亭先生年少成名,是年轻一辈学子的楷模,更遑论他背后屹立着的,是偌大的东篱书院。
温婉幽幽感叹,“我听说东亭先生丧仪那天,京都上千名学子到宫门前静坐抗议,
要求傅恒严惩凶手,傅恒出动禁军镇压,伤了不少学子,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东亭先生的丧仪是在青州东篱家举行的,温婉参加完丧仪就回了肃州,
后来一忙,远在京都的事情就没怎么留意了。
谢渊渟听到这话,却是迟疑了良久,才道“我听说是东篱先生私底下给陈阁老写了封信,
具体什么内容我不知道,但那之后,陈阁老越过傅恒,斩杀了锦衣卫北镇抚使秦浩轩,
傅恒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锦衣卫如今早就成了傅恒手里的烫手山芋,他掌控不了本属于自己这支队伍,
却又丢不出去,因为叶澜安需要利用傅恒的身份做自己的事情,
偌大的锦衣卫中,唯有北镇抚使秦浩轩是傅恒的人,还不等叶澜安排除异己,就先被陈阁老给杀了,可谓是断其一臂。
温婉思索着,傅恒手下还有多少可用之人,谢渊渟却挺住了脚步,
驻足一看,前方的凉亭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和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在下棋,
正是东篱先生和他的长子东池。
一身素衣的谢玉婷捧着茶盏在给二人侍茶。
带着他们一路上山的小童欠身道“二位稍后,容我去通禀先生。”
少时,小童便过来迎二人过去。
棋局还在继续,谢玉婷给二人摆了蒲团,又一人递了一杯茶,便不说话。
温婉二人也都静静的看着二人对弈,约莫两刻钟左右,东池摇了摇头,
谦卑道“父亲布局甚妙,孩儿认输了。”
高手过招,并不会闹的一方把一方的棋子全都吃干净的地步。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凌乱散布着,仔细一看,却是黑子将白子全然三面合围,
甚至有零星的黑子侵入白子中间,大有侵吞之势。
温婉总觉得这棋局部署很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
就听东篱先生道“二位可是看着棋局,与当今天下之势态极为相似?”
温婉一下子就心明眼亮了,靖北已然在握,西海战场靖势如破竹,玄中七州已经纳入谢渊渟手中,
辽东十四州归她所有,三面大军对着京都蠢蠢欲动,可不就是和这棋局一般无二?
知道他们要来,这个时候摆出这样一幅棋局,自然不会是巧合。
温婉和谢渊渟对视一眼,后者开口,“看来东篱先生对当今天下之态势早已了然于心,
却不知,先生对未来的走势有何见教?”
东篱先生自己摆出了那样的棋局,再对上谢渊渟的问题,自不会躲避,
只是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东篱家,从来不做以德报怨的事情。”
东篱家世代书香,培养出来的人又多是历朝历代的肱骨之臣,
所以世间众人都以为东篱家是胸怀天下、舍己为人的阔达之士,
可温婉听到这话,却觉得东篱先生胸怀天下不假,阔达也是真的,
只是这中间包涵的深意,恐怕与世人以为的要大相径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