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来肃州,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来之前她便彻底了解过。
战乱之后,肃州城内到处都是土匪草寇,散兵游勇,
百姓们或流亡关内,或干脆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卫生,
一小部分为数不多的人也想安生种地,踏实过日子。
可是重在地里的麦苗被漠北狼兵当成草场去牧马,好不容易熬到秋收,
重出来的庄稼全被土匪和兵痞抢走。
如今的肃州城内已经麻木了,没有人再去踏实务农,城中人人自危,
听说年前大雪之时,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骇人现象,
可想而知,再想让他们恢复春耕秋收的正常生活,会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
谢渊渟见她困的都快开始拜佛了还惦记着经营肃州的事情,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刻意放柔了声音道“天色已晚,你先回房间休息,
这些事情,我会想办法和你一起解决的。”
温婉“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眼睛半眯着,也不让人扶,谢渊渟看到心惊肉跳的。
到了门口,温婉高高抬起腿跨了一下,
谢渊渟看着那不足三寸高的门槛哭笑不得,敢情这是已经困傻了,
以为自己还在靖州那宅子里呢?
忙追上去召来银烛将人扶着小心地送回了屋里。
远远走来的东阳只看到温婉被银烛和流萤扶着离开的背影,还以为温婉是旧伤复发了,
担忧道“公子,温大小姐这是怎么了,需要叫大夫吗?”
谢渊渟怔怔道“只是困的,没那么严重,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嘴上说着没那么严重,眼中却布满了心疼,看着温婉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一旁元英叹气道“听银烛说,自从确定了要来肃州,
大小姐夜以继日的在查阅关于肃州的资料,那一大家子又要她操心,
这些日子,大概是两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今日又奔波了一整天,
也难怪困成这个样子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受这个罪?”
在元英看来,温婉有华姝傍身,就算离了京都,也可以在靖州很富裕的过活,
完全没有必要跑到肃州这鬼地方来自讨苦吃。
谢渊渟却深谙温婉的心思,听到元英的话,低声道“她只是讨厌极了被人刁难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坐以待毙的感觉,
华姝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却给不了她万事安然的踏实。”
元英不解,一个华姝已经令多少人趋之若鹜,温婉还想要什么?
温婉不知道自己困到飞升的背影也能引起人如此深思,兀自陷入了酣眠。
本以为来到肃州城的第一天可以酣睡一场,谁知大半夜便被砸门声吵醒了。
温婉迷瞪着眼睛起来,外面的砸门声已经变成了打斗声,
元英匆匆跑来报信儿,“大小姐,是今日那几个匪徒的同伙找上门来了。
还以为咱们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散兵游勇,跟咱们逞威风呢,公子已经过去了,
让奴婢来知会您一声。”
一通砸门声接着打斗声,温婉哪儿睡得着啊,穿了衣服直接往外走,
门前的空地上,谢渊渟带人和一群人厮杀在一处,黑夜之中,温婉一时间竟分不清敌我。
走近了,才发现与谢渊渟他们厮杀的那些人各个训练有素,看起来并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温婉叫来元英,耳语几句。
须臾,一群人举着火把冲出来站在墙头,温婉身边的几个丫鬟还高举着装有夜明珠的灯笼,门前的空地亮如白昼。
那些匪徒登时乱了方寸,混乱之中,谢渊渟和他麾下的将士们便占了上风。
双方厮杀了将近两刻钟,匪首高喝一声“风紧,扯呼!”
原本与谢渊渟麾下将士厮杀的匪徒竟然私下里逃窜而去,
清脆的口哨声响起,一群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接走了他们的主人。
将士们还欲追赶,谢渊渟厉喝一声“穷寇莫追!”
众人都停了脚步,转而退回府中。
谢渊渟这才得空与温婉说话,他脸色不太好的道“怎么出来了,是不是他们吵到你了?”
温婉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面上还带着困倦,
摇了摇头,道“知道是什么人吗,不会再来吧?”
土匪无视穿着铠甲的将士,夜闯官府大门抢人,来肃州的第一天,温婉真是大开眼界。
然而,她现在只想安安生生睡一觉。
谢渊渟看着她满面倦容,心疼道“不会再来了,先回去睡吧,睡醒了再说。”
困成这个样子,也真是难为她还能想到火把照明,逼退匪徒。
温婉实在是困极了,听到谢渊渟的话,也没多想,转身晕晕乎乎的就去睡了。
清早,天才蒙蒙亮,肃州城外某座山上影影绰绰,看不清是真人还是虚影,
少时,黑风寨的上空响起惊慌的喊声,“官兵来了,大哥,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啊!”
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嗖的一声,那个急着去报信的匪徒被射杀倒地。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冲入黑风寨,谁也不知道,
这个令肃州城内的百姓们闻风丧胆的土匪窝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勤劳的更夫打着梆子,口中喊的却不是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靖收复肃州城,黑风寨不复存在了!
咚!靖收复肃州城,黑风寨不复存在了!
……
同样的一句话被更夫说了千百遍,不过正午,肃州城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靖收复了肃州城,黑风寨那一群杀千刀的悍匪不复存在了。
被朝廷抛弃,被漠北狼兵和各处的悍匪欺压了两年之久的百姓们一开始自是不信,
“靖若是能收复肃州,早干什么去了,
黑风寨的杨阎罗那可是宗正廷拜把子的兄弟,说剿灭就剿灭了,骗谁呢?”
这时便有人说“嘿你还别不信,这回收复肃州的可是一位很年轻的小将军,
听说是他亲自上黑风寨剿匪,还把杨阎罗给活捉了,
知府衙门那儿贴着告示呢,明日午时三刻处斩,是真是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明日午时三刻要处斩杨阎罗?那我得去看看!”
一传十十传百的,肃州城的百姓们便都知道收复肃州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小将军,
不但能打仗,还要在明日午时三刻处斩杨阎罗!
温婉听到这些时笑的直大跌,“将军便是将军,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个小字啊?
再不济叫一声少将军也行啊!”
小将军,听着就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元英也是忍俊不禁,“据说是公子带兵进城的时候让人看到了,
本来大家都在叫他白袍小将的,不知道怎么的,传来传去,便成了小将军了!”
谢渊渟一脸黑线,努力无视温婉幸灾乐祸的脸,
一脸正经道“黑风寨在肃州城的匪帮中很有影响力,
黑风寨被灭,城中百姓定能察觉到我们与之前那些散兵游勇的不同,
你要不要趁热打铁,将鼓励百姓春耕的计划告知百姓?”
温婉计划鼓励百姓春耕,让肃州百姓自给自足,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肃州百姓不务正业的乱象由来已久,温婉不可能说要鼓励春耕,
就直接把粮种拿去交给百姓,
黑风寨被剿灭,城中百姓对谢渊渟和他麾下的军队刚起了点信心,
这时候温婉出来表示可以借粮种给百姓们耕种,而谢渊渟承诺保护百姓们的劳动果实不受侵犯,双管齐下,或许才能有些许微弱的效果。
温婉欣然采纳了这个提议,顺势道“明日午时三刻处斩杨阎罗,
届时肯定会有许多百姓来看热闹,
你觉得那个时候向他们讲借粮种的事情怎么样?”
春耕不是小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更重要的是,
匪首杨阎罗被斩,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百姓届时一定心潮澎湃,
借那个时机说鼓励耕种的事情,温婉觉得百姓们的接受度也会高一些。
谢渊渟点点头,“挺好的,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我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午时三刻,肃州城内的百姓齐聚菜市口,
当黑风寨匪首杨阎罗和他的几个亲信被押过来时,百姓们群情激奋,
抓着手里的烂菜叶碎瓦砾争先恐后的往囚车上砸,
有的还激动的上前冲人吐口水,足见杨阎罗有多令人深恶痛绝,
只可怜了押解他的几个将士,也被连累的砸了满身的烂菜叶,
甚至还有人拿土坷垃砸杨阎罗,土坷垃砸在囚车上崩碎后全落在了那几个将士身上。
好容易到菜市口,几个将士松了口气,把人压上刑场落荒而逃。
谢渊渟穿着一身银白铠甲,站在监斩台上,等百姓们咒骂打砸杨阎罗,
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扬声道“杨人杰,你身为军中将士,却自甘堕落,
勾结土匪,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你可认罪?”
杨人杰乃是杨阎罗的真名,谢渊渟也是拿下他后才知道,
此人竟然是次北关守军中的一个校尉,
次北关失守,他落草为寇,凭着一身的好功夫,又略通练兵之道,
深受靖北悍匪宗正廷的赏识,还成了宗正廷的把兄弟。
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一身肌肉虬结,嗤笑道“你这种小白脸儿也配来说教老子,
老子在战场上和漠北狼兵厮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
少他娘的废话,要杀要剐痛快点儿,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