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鲇津国人都知道,侦探是一种很久以前就流行于整个国家的职业。可要是接着问下去,鲇津国最早的侦探是谁,大多数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办案要有侦探参与这种观念,早就深植于人们心中,要是细数下来,历史上的很多大事都有侦探参与的影子。鲇津国无法没有侦探,就像贵族无法离开自己的权力一样。
既然侦探那么重要,自然也就需要有着相应的人才培养方法。现如今,成为侦探的方式大致分为三种第一,家族传承或是自己出去创业,在实践中培养经验。第二,加入大型的侦探事务所,从基层干起。第三,也正是我成为侦探的方式,从学院中毕业。我至今都还记得教我的那名教授,明明只是一名中年人,头发却早就花白。他也没想着去染发,整天戴着个黑框眼镜,沉浸在犯罪侦查的研究中。尽管听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学术宅,但他却总能说出些让人受益匪浅的话来。还记得毕业时,他拉着即将走出校门的我,语重心长地说“剑崎啊,侦探的工作不可能一帆风顺,要是什么案件让你有了这种感觉,那就要小心了。你要么就是掉进了罪犯的陷阱里,要么就是调查方向出现了错误。这可是历代侦探用经验换来的教训啊。”说真的,我很想问问究竟是哪几个侦探的教训,不过按照他的风格,多半是在小说里看来的吧,我从没听说过我的老师亲自参与过什么案件。
要说为什么我会在毕业多年后还想起老师的这段话,这就要说道我现在的处境了。此刻,我正在新城的某个公安局里,反复查看着残缺的录像。半分钟后,我终于放弃,绝望地对羽迫千帆吼道“所以犯案时间前后的监控录像呢!”
羽迫坐在我的身边,好像没察觉到我的情绪一样,一边悠然地转着办公椅,一边说“我没向你提过吗?整个小区和那条街道从死者推测死亡时间前半小时开始就没有记录,可能是监控器的程序出现了问题,直到第二天才恢复。”
“这么重要的事就应该早点说啊!”
“我还以为你知道,不然我们为什么现在都没抓到犯人?如果有监控视频,直接去抓人不就好了?身为一名侦探,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推理不出来吗?”
羽迫一连串的反问让我想吐槽的心情无处发泄,本应该接下去的话都被吞了回去。而后,和我们一起坐在监控室里的公安接着羽迫的话说下去“这也是常有的事,贫民区的设备维护不像市区那么勤快,常常直到案发后才能发现设备损坏。嘿嘿,这也不能怪谁,毕竟市区里的人更愿意为自己的安全买单,我们得到的油水也更多,谁还会想朝那些地方跑。在我们这儿,只有不受待见的人才会派去贫民区,我就是这样的人。妈的,我找上级抗议了那么多次,什么时候才让我回去?”
福山政弘在那手舞足蹈地说着,一时间停不下来,再配上猴子一般的脸,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不受同事的待见。或许是将我看作和他同一阵营,他说了很多不该对外人说的话。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的说法,把人用一种单一的比标准简单地划分开。不过,既然连这个国家都再熟练地运用这套看法,我又能说什么呢?
“喂喂,注意一点,你的上级还在这里。”
“所以说啊,部长大人,赶紧让我回到原来的辖区吧!再这样下去,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但根据你的同事所说,你不是还有钱去赌场吗?”
“你居然调查我!”福山猛地站起来,看来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指控,也有可能,他就是这种易怒的性格。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回答“身为侦探,怀疑周围的一切不是应该的吗。”
“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你应该会如实回答的吧?”
“这·······”福山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看来上司的威胁果然管用。“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终于可以进入正题,虽说发生了点意外,但大体都在我的意料之内。现在,就是验证我的推理是否正确的时刻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有从这次案件的死者一家获取格外的收入吧。”
“对啊,”和我想的不同,他爽快地承认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家人勤恳地工作,又无不良嗜好,却只能住在那样破旧的房屋里,还要定期从家里拿钱出去。面对我,又不敢说出委屈,怎么想都应该是受到了比自己强大的势力的压迫。再加上清水小姐没提到自己的丈夫惹上什么地痞流氓,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主要管辖他们的人。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当时那么在意死者儿女的工作。”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没做错什么吧。自己的收入受到了影响,自然要从其他地方找回来,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说到底,其他的公安不也在从市民那里得到好处?我只不过去收取了我应得的那部分。再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压迫他们吗?就算你们现在录了音,我说的话在法庭上也不会被当作证据采用。妈的,真的倒霉,今天居然因为这点事就被找上门来。”福山翘起二郎腿,故意提高了声音,一时间唾沫横飞。
他说的对,我并没有证据,况且,向市民收取保护费的公安肯定不止福山一人,就算有证据,法院受理的概率又有多高呢?这或许也是爱丽丝他们一家没有告发的原因,一想到这里,我就对这个国家的现状感到失望。
“既然你承认那就好办了。”我整理好心情,继续问“案发当晚,你就在死者家,对吧?”
一提到这儿,福山的脸一瞬间白了下来。他端正了坐姿,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就开始反驳我“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就算是名侦探也不能随便污人清白。”
“是吗?既然你那么有自信,想必现场一定检测不出你的指纹吧。不过已经过了一个月,我也不太确定指纹检测是否有效。不如这样,我们把卡雅他们叫来,问问他们是否在当晚见过你。”
“这······”
“福山,我劝你还是坦白吧,隐瞒自己去过案发现场的经历,你真的能承受这份处罚吗?”
很有意识的说法。会让福山受到处罚的,并不是多年来实施的压迫行为,而是对国家机关有所隐瞒。还是先专注在案子上,我摇摇头,这样告诫自己。
福山政弘没有立刻回答,他双手握拳抵在额头上,思索着我们是否真的回去告发他。良久,才从他的嗓子里传出微弱的一声“好吧。”
“这么说,你承认了?”我带着椅子向前蹭了蹭,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福山好像完全放弃了一般,摊开了双手。“不过,你们就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我有嫌疑吧。”
“那是自然。所以,你在那天点到点半左右是在死者家中,对吧?”
“没错,我那天正好要去那家收取每月的费用。”
“这么说监控的事也和你有关?”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件事只是巧合,巧合!”
到现在还在逞强是不是有点太晚?不过如果是他故意删除监控录像的话又是罪加一等,装傻下去也可以理解。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我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算了,无论是哪种都和现在的事没有关系。“监控的事先不管,那晚你见到了死者了吗?”
“没有,只见到了他们兄妹三人。”
这和之前的证言相符,死者在晚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此期间你有离开他们的视线吗?或者他们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嗯······”原本顺畅的询问在这里停滞了下来。
“怎么,又在想如何撒谎吗?我劝你别这样,我们只要找飞白织介他们马上就能调查清楚。”羽迫这样说道。
“好吧,长官。事实上,我在他们家时去了趟卫生间,大概花了、分钟。你是知道他们家的构造的,卫生间在走廊上,看不见客厅的情况。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这期间做了什么。”
“换句话说,他们也不知道你坐了什么。”
“这······长官,您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话问到了这里,我已经大致明了事件的全貌。可是,我并没有往常那样破解真相的爽快,反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在心底弥漫开来。我真的应该说出真相吗?真的要······
“我要问的已经差不多问完了。羽迫,外我们走吧。”我站起身,抓起披在椅子上的衬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喂,长官,真的问完了吗?不要冤枉我啊!”恼人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
“真的问完了吗?那么我们下一步去哪里?”回到车上,羽迫询问我下一步的打算。
“哪里都不用去了。我已经解开了所有谜团。”
“真的吗!”她惊讶地回过头来。
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当然。”随后,我向她说明了在我心中酝酿已久的真相。
“犯人是福山政弘。他谎称去卫生间,实际上是潜入了死者的房间,用断头台砍下了她的头颅,随后将它带出,扔在了某个垃圾桶里如果要找证据的话,在死者的房间里应该能找到一两件沾有福山的指纹······”
“等一下!”还没说完,我的推理便被羽迫打断。
“怎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何止是不懂,你这完全是乱扯一通。”
“为什么?如果你不信的话完全可以照我说的去调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那你说,密室是怎么回事?福山政弘是怎么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将死者锁在房间里的?”
哎,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吗?我长叹一声,接着说出我的推理“你还有印象吧,我们要进死者房间的时候也遇到了类似房间反锁的事。事实上,由于门锁老化,时不时地会打不开。当天晚上,飞白他们只是把这误以为是有人把房间反锁罢了。”
“这······那你说,他又是怎么在飞白他们的眼皮底下把头带出去的?”
“很简单。福山当晚会去到爱丽丝家收取保护费,很明显,他不会只去到这一家,这样被发现的风险太大。尽管不会有人去举报他,可万一有对他不满的同事想借此排挤他呢?在同一晚到访多个家庭,还可以借口说自己是在走访关心自己辖区的居民。所以,他当晚一定是去到那个小区的多个家庭。”
“这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你仔细想想,他会在一晚上获得大量的金钱。显然,福山不能自己空手拿着,钱包也放不下那么多钱。所以·······”
“他需要一个袋子或是背包来装这笔钱。”羽迫抢先说道。
“答对了。有了背包做掩护,只需要用一个袋子包住头,再装进去就可以带走了。”
羽迫没有说话,我知道,对于这个推理她不会满意。“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急着打破这片沉默。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羽迫死死盯着我,努力撑大的眼睛隐隐有些血丝。
我看向窗外,以此来避开她的视线。此刻,街道上的榆树正飘落几片黄叶。她在构思这个计划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吗?不知为何,我这样想到。“为什么不呢?”
“因为福山根本不可能会去杀人!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手下。他们可能会为了钱做尽恶事,但绝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处罚的危险之中。”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几乎沙哑。
我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推理最终会败在上级对下级的信任上。“其实,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只是,这样有可能会让一个人白白死去,最终,作恶者也不会受到惩罚。这样的真相,你也可以接受吗?”
真是狡猾啊,我在心中嘲笑着自己。把决定权交给别人,自己躲在后面当个懦夫。不过,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真相已经被找到,这里早就没有侦探的位置了。
羽迫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面露难色。这也正常,毕竟我们不是坐在一列火车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发生一两个奇迹。
“我先说说我的结论吧,死者是自杀。”
“什么?”尽管羽迫提及过这个猜想,但当它从我的口里说出,她还是吃惊不少。
“或者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自杀。死者看准了福山政弘会在当晚到来,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下断头台,再由死者的儿女将头颅丢弃,以此来嫁祸给福山。”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密室?”
“对,密室之谜就此解开。”
“非得砍下自己的头?又或者,死者为什么非死不可?”
我放松自己,让身体陷入车垫中。可以预见,接下来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回答。“先说说你的第一个问题。你认为凶手在什么时候会砍下死者的头呢?”
“嗯······尸体太大,不好搬运?想延长发现死者身份的时间?伪造某人已死的假象?”
“很聪明,可你忽略了,如果凶手就是死者的情况,砍下头的好处显而易见。”
羽迫叹了口气,用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我,“你们这些侦探是不是不卖关子就不会好好地说话了?”
“好好好。你知道,如果只是杀人,那就是很一般的刑事案件。可如果包含砍头在内的分尸行为,那就是恶性刑事案件。如果丢失的头颅还在远处被发现,这条消息会在全市乃至全国范围内引起恐慌。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闭上眼,想象爱丽丝这位老人的意志是何等坚强,以至于能从容面对死亡的同时还想到了这么多。
“死者考虑了这么多,但说到底,她为什么要去死?”
“很简单,为了报复。报复那个把他们的家庭搞得一团乱麻的人。”
羽迫有些无法理解,“就为了这种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做事很少这么认真,“对你我而言,报复福山这种人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对爱丽丝他们而言,除了这种方法,他们还能怎么做?刚才你也说了,这种事在公安内部很常见,他们就算举报了,谁又会受理?说不定还会引来更剧烈的报复。做到如今这样,他们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哎·······”一时间,车内只听见我和她的叹息声。“那么,他们是知道当晚会没有监控记录?否则他们是什么时候去丢弃头颅的?”
“我想他们应该不知道。所以丢弃的时间应该是在六点左右。”
“什么!死者的死亡时间不是在当晚点到点半吗?”
“我记得你提过,死者的死亡时间的判断依据是根据死者胃里食物的消化时间。这也难怪,飞白他们故意拖长发现时间,导致仅仅依靠尸体无法直接判断。所以,他们只需要让死者提前进食,以此来提前死亡时间,从而做到不被监控发现的情况下丢弃头颅。毕竟案发前的录像是不太会引起公安的注意。就算注意到,那时垃圾袋早就被回收处理,只需要谎称自己去扔垃圾就好了。”“原来如此。”羽迫说完,我们两两相对。尽管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们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真的要让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吗?可如果不这样,我所追寻的东西还算得上是真相吗?我们谁都不知道。换句话说,我俩都在逃避做出选择。
这时,羽迫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首最近大热的少女动画主题曲。她尴尬地接起电话,突然间,她认真了起来。小声说过几句后,羽迫挂断了电话,转过头来对我说“市长遭到了枪击,埃勒里殿下也受到了点轻伤。”
一时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看到他在市政府的画面一遍遍地闪过。
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停在了市政府旁。那里挤满了记者,大家都在等待里面传来任何信息。我急忙下了车,不顾羽迫的劝阻,拨开层层人群,当然,还有他们的闪光灯,进入了市政府内。
羽迫和我说过,枪击地点在市长办公室。依照还算不错的指引,我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埃勒里,你怎么样?”一进门,埃勒里就坐在沙发上,脸上有道擦伤。另一侧,则是近藤充市长的尸体,脑袋上被开了个大洞。要是让我选种死法,我一定不会选这种,实在是太过丑陋。我顺着洞口看去,落地窗上也有个小洞,几片碎玻璃落在地上。看来,枪击是从对面来的。这里和对面的大楼都能看到有公安在侦查。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
“我没事。我还要完成父皇给的任务,没空死在这里。”
我被极具他个人色彩的话语逗笑了,不愧是他,在这样的状况下都能不顾自己脸上的伤和身边的尸体笑出来。
等等,我仿佛被电击一般,动作停滞在那里。这一瞬间,我发现了几个疑点。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枪击吗?我看向埃勒里,用我的眼神述说着我的疑问,而他,则是一直用一副微笑装傻回应。
“等一下,不要跑那么急。”羽迫出现在门口。她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道。
“正好,你们都到了,搜查有什么发现吗?”埃勒里找到话题岔开,现场的公安们也被他的话吸引,齐齐地看向我。
我看了眼羽迫,她回以相同的眼神。“是的,我已经知道真相了。”看来,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我深吸一口气,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出了我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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