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欢乐的时间过得总是最快的。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十六,太后寿辰。
一早,李长清从蒲团上站起,推开轩窗,远远便看见一道乌红的煞气升于西南,直挂霄汉。
相比于之前在城外山上看到的,这一次的煞气更为凶烈,阴稠得似乎能滴出血来,还伴着阵阵阴风哀号,绝对是大凶中的大凶。
看来今日,皇宫中注定会酿成一场杀劫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却没有丝毫意外。
在叹息又有人要人头落地的同时,不免对自己的假期感到了些许惋惜。
他们的京都之行,要到此为止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陆芊儿从门口钻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道人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了下去。
“这京都府要变天了”
“你一会儿别忘了收衣服。”
城北的一间客栈。
“北叔,我准备好了!”
面容俊朗的青年收拾整装,一身青衣,一双锐利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英气逼人。
“不错!”
对面站着的中年人见到他之后眼睛一亮,摸了摸颌下三缕短须,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点了点头,沉声道:
“英儿,皇宫大内不比外面,守卫森严,高手如云,进宫后你一定要时刻很紧我,不要乱跑乱看,见到皇帝和太后一定要规矩,学着我的样子做就可以了。”
“北叔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英挠了挠头,有些无语。
中年人林北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非是把你当童子看待,你第一次进宫,难免会好奇慌乱,我是怕你到时候出岔子!”
“这次皇室在会英殿举行的宴会,邀请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势力的青年俊彦,你林英作为我梁州林氏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族人,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而是整个林家的脸面,万一出了丑,丢的可是我们整个林家的脸!”
“这几日我之所以婆婆妈妈,三番两次地叮嘱,也是为家族考虑,希望你能上心一点!”
林北拍了拍自己这个侄子的肩膀,笑道:
“临走之前,你父亲已经跟我说了,若是这次事情不小心搞砸了,哼哼”
“那你小子就等着被关禁闭吧!”
“”
林英听到这话,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结实打了个寒战,用力拱了拱手,然后挺胸抬头,面露慷慨之色,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士卒。
“侄儿,明记在心!绝不给林家丢脸!”
“嗯”
林北点了点头。
“还有,英儿你要记住,进宫之后一定要收敛起来,不能意气用事,说话做事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这点尤为重要。”
他见侄儿脸色愈发凛然,便安慰地笑道:
“当然,也不要太过紧张,言行不卑不亢就可以了。”
“呵呵,你放心,有叔叔在,不会教你为难的,到时候,只需照葫芦画瓢,学我的样子即可。”
“是!”
叔侄二人在客栈里又聊了一会,待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店,向宫门走去。
行至西华门前,予宫里的小太监看过礼柬,便有侍卫领着进了皇宫。
一路上,亭台流水,朱檐碧瓦,华美的宫阙座座相连,苍柏连亘。
真可谓: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行走其间,便能感觉到一股磅礴厚重之气扑面而来,包裹周身。
这还只是外阙,真不知皇帝与太后所居的内殿花园又是何等景象!
林英默默想道。
其实他对皇室这次在会英殿举办的宴会并不了解,之前太后寿辰的时候从未有过,这回还是头一遭。
他林家虽然是大梁武林一等一的习武世家,族中高手无数,在武林中有很大的影响力,他父亲林道更是名头响彻天下的凝罡境宗师!
但与其余七家相比,到底还是崛起时间太短,缺乏底蕴,在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
说到底,也不过是朝廷眼中的江湖草莽之辈,虽遭忌惮,却也没太被放在眼里。
别说进皇宫,觐见当今太后和皇帝,他活了十八年,连一个大梁的皇室都没见到过。
这次听说太后要在会英殿大宴武林,林家将会派他进宫面圣,林英足足愣了有十几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激动兴奋之余,心中也难免有些许不安。
作为林家年轻一辈最卓越的俊杰,他年仅十七便换血大成,在江湖上也算颇具声望,“小枪王”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世人皆传林家枪后继有人,他也被风雨楼喻为四十之前,宗师有望,走到哪都备受尊崇。
他虽然很年轻,但不傻。
此次太后下诏,广邀天下江湖势力进宫贺寿,恐怕是别有用心,只是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英倒没想过这场宴会是大梁皇室的阴谋,是太后故意把江湖各大门派势力的青年俊杰聚在一起,想要一网打尽,以此来断绝江湖武林未来的有生力量。
这未免太过荒唐。
首先,如此大事,不可能传不出丝毫风声。
这皇宫虽严,却终归不是铁桶一块。
况且,若皇室真打算这样做,那无疑是准备要和天下武林鱼死网破。
且不说是否能成功,一旦事发,造成的后果无法想象。
整个天下可能都会因之而倾覆。
到时候,宗派势力与朝廷打得头破血流,最高兴的恐怕还是关外的北蛮子。
只要隔岸观火,等到两边斗得筋疲力尽之时,再挥军南下,十万铁骑入关,大梁万万里沃土将再一次化为灰烬。
北蛮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完成他们祖辈面南背北,入主中原的夙愿了。
但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可能发生。
虽说近十几年来,江湖武林与朝廷大内之间的冲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利益冲突越发明显,但大抵双方还是十分克制的,谁也不想撕破脸皮,平白便宜了他人。
尤其是北边的蛮子,和西边的胡人。
当今天下首要的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这一点朝廷知道,江湖上各大宗派势力的首脑们也知道。
甚至可以说,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林英也不例外。
他在京都府的这些日子,不但开阔了眼界,也着实增长了不少的见闻。
昨日乌蒙使者进宫面圣,提出了乌蒙与大梁之间签订边疆互不侵犯的条约,愿以每年五十头牛羊为贡,来换取北境三年和平,还带来了乌蒙大汗写给太后的一封信。
也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太后看完当即风颜大怒,不但对乌蒙开出的条件一口回绝,而且让侍卫将其使者赶出了宫。
乌蒙使者面上难堪,今日上书便要打道回府。
此事传出,也让京都府的百姓大呼痛快。
乌蒙人这些年飞速崛起,铁骑踏遍关外,在北境烧杀抢掠,祸害了不知多少大梁的百姓城宅,犯下了无数血债,大梁子民皆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一开始,守边的将士们也想着出关迎敌,将这些茹毛吮血的蛮子赶回极北的草原,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令人胆寒的全军覆没。
在辽阔的草原上,乌蒙王庭迅疾如风,侵略如火的十万铁骑几乎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再坚固的军阵,在他们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最多只用两个冲锋,便能将大梁的军队彻底冲散。
谁都知道,这次乌蒙人之所以会进京义和,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的大汗现在正在和更北边的落霜帝国交战,现已无暇顾及南顾。
那封协议书上,明面上写着议和,实则却是裸的羞辱和威胁!
也难怪太后会大发雷霆。
乌蒙人自恃勇猛而轻天下,其气焰实在是太过嚣张!
林英想着,已在那内廷侍卫的带领下行至了会英殿。
抬头望去,只见那一层层金砖玉瓦,紫柱朱梁,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居中挂着一方金边蓝底的牌匾,上书“会英殿”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
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珠顶,宝顶周围有八条铁链各与力士相连。
殿身的廊柱是方形的,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抱柱呈圆形,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实用与装饰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平添了几分皇室气魄。
林英和林北叔侄走上玉阶,便见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侧立一石碑,上书“英雄台”。
中央有一池,水碧而澈,飘着无数浮萍。
在湛蓝的天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见此情景,叔侄二人皆忍不住驻足欣赏,摇头嗟叹。
不愧是千年古都,万重宫阙,真乃天家气派!
侍卫领到这便止步不前,伸手示意两人自便,而后转身离去。
林北略微定了定神,便领着侄子走进了殿中。
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宽阔无比的大殿中,彻上明造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两侧布有熏炉、香亭、烛台,更置数百案桌凳椅。
此时,殿内已有数十人入坐,都是江湖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无数身段婀娜窈窕的宫女穿梭其间。
林英一眼望去,看到了不少熟人。
见了他叔侄二人,纷纷抱拳行礼,笑容可掬,却并未起身相迎。
毕竟是在皇宫大内,众人都有所收敛。
两人刚刚站定,尚觉眼花缭乱间,便有两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上前问礼,将他们引入席间。
太后早间有旨,今日大宴群雄,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武林豪杰,不必拘于礼数,来客皆可随意入座,尽情吃喝,无需在意太多。
叔侄俩谢过领路的小太监,便径直走向前去,挑了个靠近龙椅的空位坐了。
太后可以不讲究礼数,但在江湖上混可不能不讲规矩。
要在江湖上混得好,首先便是一条。
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面子不是人家给的,而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能被邀请进殿的都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正所谓,龙不与蛇居,凤凰不与野鸡为伍。
江湖上最讲究的,便是实力与地位。
虽然太后说随便坐,可没有哪个愣头青真就信了,还都是按照实力排座位。
一流宗门世家坐在离龙椅最近和靠前的座位上,二流的势力便坐在大殿中间和靠后的座位上,这一切根本不用商议,众宾都十分自觉,无人敢逾越。
至于三流势力,则根本没有进京为太后贺寿的资格。
这便是江湖武林,实力为尊。
谁拳头大,后台硬,谁就说了算。
像是拳头最硬的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人家直接坐在龙椅下手,坐在高台上,从座位上便跟众宗派泾渭分明,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地位奇高。
没办法,谁让这两家都有先天大宗师坐镇呢?
就像是太虚道宫,当众扇了朝廷的脸,朝廷不但不敢有些许埋怨,还得给供起来,好生伺候着。
对此,人家也坦然受之。
果然拳头大,腰杆子就是硬气!
林家是中原八大世家之一,在整个天下也算是一流的江湖势力,虽然只属于垫底,坐不了高位,但依旧是在场众多势力代表需要仰望的存在。
林英在座位上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微微垂头,目不斜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觉旁边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扭头一看,竟还是个老熟人。
“林兄,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可还好?”
那人朝他拱了拱手。
林英方才有些紧张,没注意身边的动静,此刻见到熟人,心中也十分惊喜,抱拳道:
“多谢李兄关怀,小弟这些日子在京都府吃喝玩乐,没有家父管束,自是逍遥快活。”
那人闻言大笑,一对如女人般细长的眉毛向上轻轻一挑,摇头道:
“要是别人这么说,我说不定就信了,但要是你小枪王嘿嘿,实在令为兄很难相信啊!”
“世人谁不知你林英嗜枪如命,每晚都要抱着长枪入睡,一日不练浑身就痒。”
“依为兄看,你这些日子待在京城,恐怕每日只顾得上耍枪弄棒,根本没空去望月楼喝酒耍女人吧!”
“李兄说得哪里话!”
林英脸皮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