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的高空中,一熊一羊先后嘶吼着坠落深渊。
血肉之躯从陡峭的山壁上滚落,千万条岩凸便犹如锋利的刀子一般,划破毛皮,切割血肉,露出最里面的白森森的骨茬。
千钧体重的下坠之力势如落雷,一路撞断了数十根盘生在崖壁间的枯树老藤,裹着无数灰尘碎石,黑乎乎一大坨轰然砸下。
此时,藏骨沟里的众人惊得呆了,直勾勾地望着头顶逐渐放大的黑影,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避。
“后退!”
还是向导初一率先反应过来,扭头冲身后众人喊道:
“快往后退!贴住身后的石壁,快!”
闻言,胡、胖子、shirley杨、铁棒喇嘛和彼得黄最先回神,也顾不上管一旁的牦牛和马匹,急忙拉着已经看傻了的明叔三人退向石壁边下。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通、通”两声闷响。
藏马熊和长角羊硕大的身躯呼啸落地,激起漫天的飞尘。
胡只觉一股腥臭的劲风扑面,那团黑影就如同两个重磅炸弹,震得附近的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
待烟尘散去,再看那藏马熊和长角羊,已经被摔成了两滩肉饼,混合在了一起,血肉模糊的一大团。
“咕嘟”
不知是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队伍中响起一声惊呼,接着,便听明叔颤抖着用他蹩脚的普通话喊道:
“大、大事不好哇!今晚是月圆之夜,藏、藏骨沟里无数的冤魂,要显灵的啦!”
胡眉头一皱,便要让他闭嘴,身前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乱。
他下意识扭头一看,右眼皮一阵狂跳,心道一声糟糕!
刚才那头藏马熊和长角羊弄出的动静太大,众人的牦牛和马匹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呆了,此时反应过来,皆嘶鸣哞叫着扯断缰绳,开始发狂奔逃起来!
“不好,咱们的物资还在牛背上!”
胖子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举起雷明顿散弹枪就要扣动扳机。
众人走了一天,都很是疲劳,刚才急于生火造饭,就没有将牦牛背上的背包全都卸下来,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但不论如何,牛背上的物资绝不能丢,那里面不仅有之后几天的日常物资,最重要的,还有两桶生姜汁——那是凿冰必不可少的工具。
没了那些生姜汁,众人仅凭几把铁镐,绝对不可能凿穿昆仑千万年的古冰川,此行的计划便会彻底泡汤!
至于在冰川上用火药,那更是找死。
“不要!”
向导初一见胖子要开枪,想都不想直接上前堵在了枪口上。
牦牛对于藏地的牧民来说是很宝贵的财富,初一一家才不过有十几头,每死掉一头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小胖,你冷静一点!”
胡一把将胖子的枪口按了下去,语气急促地对众人道:
“快,我们跟上去,那些牦牛和马只是受了惊,跑累了就会停下来的,这藏骨沟里只有一条路,咱们很快就能追上它们!”
说话间,七八头牦牛跟在马群身后,沿着小道向藏骨沟深处狂奔,卷起了无数烟尘,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
“快,跟上去!”
再不敢有丝毫犹豫,胡、王胖子和向导初一携枪跨刀,顺着蹄印追去,其余众人收拾行囊,也跟了上去。
藏骨沟上空的夜色里,李长清并不知道沟底发生了什么,他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事,面露恍然。
“原来如此。”
此时,脚下藏骨沟的崖壁之上,一场规模庞大的杀戮盛宴,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数百只潜行在黑夜里的饿狼,如一张灰白色的大网,将一群肥硕的昆仑白劲长角羊正将缓缓地逼进绝路。
饿狼们将羊群逼上悬崖后,便停止了动作,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无数幽绿的光点不怀好意地在这群肥羊的身上来回游荡。
它们知道,昆仑白颈长角羊有一对粗壮锋利的长角,若稍有不慎被长角刺中,顷刻间便会被开膛破肚,惨死当场。
所以饿狼们虽然腹中叫个不停,却并不急于扑上去咬住羊群的喉管,只是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逼近,像是一条勒在喉咙上的逐渐锁紧绳套,一点一点地让猎物窒息。
此时,数十头公羊将母羊和羊羔围在身后,双脚撑地,俯下前身将头顶锋利的长角竖起,来迎接凶恶的狼群。
可随着时间推移,狼群却迟迟没有扑上来,只是迈着优雅地步伐缓缓逼近,每当羊群躁动不安时,饿狼们便齐齐停下动作,甚至两爪交叉趴在地上,假寐起来。
羊群中,恐慌在持续升温,饿狼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似乎十分享受猎物们在临死前绝望的哀嚎。
终于,随着一声“咩”地惨叫,一只肥硕的母羊一脚踩空,翻滚着坠入了黑渊之中,它临死前的惨叫仿佛一条被点燃的导火索,让本就恐慌焦躁到了极点的羊群彻底混乱。
饿狼们知道时机已至,猛地起身,陡然双爪抓地,作势欲扑。
这一吓,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慌乱中,数十只肥羊在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向后退去,然后不出预料,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掉下了悬崖。
皎洁的月光下,数百只饿狼立于绝壁,引颈朝天,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长嗥。
“真是精彩”
上空,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的李长清双眼发亮,简直忍不住要想为这群狡猾凶残的饿狼鼓掌了。
狼,不愧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
难怪古代藏地的一些部落和国家,都是以白狼作为信仰的图腾,甚至现在,某些偏僻的山沟里,还保留着祭祀白狼神的巫祝活动。
或许单独的饿狼并不可怕,但这种动物只要成群,对任何生物都是恐怖的存在,包括荷枪实弹的猎人。
谁又能想到,这在尕则布青人人谈之色变的藏骨沟,竟然只是一群饿狼的狩猎场呢?
李长清静静地看着脚下的狼群,忽然,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涟漪。
此刻,凄厉的嚎叫逐渐平息下来,狼群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开。
不知何时,队伍的末尾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接着,一头浑身雪白,大如牛犊的巨狼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对猩红的狼瞳,犹如两颗闪着幽光的红琥珀。
白狼从狼群中穿过,每到一处,群狼俯首,摇着尾巴恭迎它们的王。
白狼走到尕青坡之巅,屹立在最高处,神情冷峻,对月发出一阵长嗥,高亢悠远。
接着,身后数百只饿狼齐声附和。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将藏骨沟上方淹没。
“好一只白狼王!”
李长清赞道。
许久,嗥叫声止,群狼在白色巨狼的带领下如潮水般退去,隐没在黑暗之中。
李长清知道,狼群并不是离去,而是去沟底享受它们的战利品了。
沿着曲折的藏骨沟向前,地上都是牛马践踏的痕迹,被翻蹋出了不少没入泥土中的枯骨。
大多残骨虽然早已腐朽,只是偶尔还能看见一丝鬼火般的磷光闪动,但可以想象出很久以前这沟里一到夜晚,累累白骨间,四处都是一团团浮动的鬼火。
胡、胖子和向导初一跑在队伍最前面,闷头狂奔,各自想着事情,谁都没有说话。
三人间的气氛很是低沉。
最后,还是胖子实在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对两人喊道:
“喂,我说,这藏骨沟到底有多长啊?跑了这么久连牛群的影子都也没见到,再这样跑下去,不等看见牛群,胖爷我就要先归位了!”
“别胡说!”
胡瞪了胖子一眼,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其实他也喘得不行,长时间的奔跑,感觉肺快要炸了一般,只是凭着一口气,始终咬牙坚持着。
康巴汉子初一十分壮实,身体早就适应了高原环境,常年放牧给了他优越的体力,此时虽然疲惫,但状态比二人好上不少。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摇头道:
“我也有将近十年没进藏骨沟了,对这的地况也变得陌生了,没想到一来就碰到这等怪事。”
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里却觉得事情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要说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那纯粹是放狗屁,他的三观早在遮龙山中亲眼目睹那道犹如神话的一幕后,便被彻底扭曲了。
但要说这世上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他也肯定会嗤之以鼻。
如果非要说的话,选择性唯物主义,他觉得这个词更适合现在的自己。
正在胡低头出神之际,路旁的一处杂草丛中,一股奇怪的气味钻进了三人的鼻子,像是尸体的腐烂夹杂着一股野兽的臊臭,腥膻烘烘的有些呛人。
三人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小心!”
忽然,初一脸色大变,指着胡身后大喊。
“什么东西?!”
事发突然,胡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觉一股腥风呼啸而至,眨眼间便已经到了脑后。
他下意识俯身一个翻滚,堪堪避开了那道劲风,回头一看,却见一头约有半人高母灰狼低吼着落在地上。
黑暗中,一对绿莹莹的狼眼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光。
胡看到袭击者的同时,胖子扣动了雷明顿的板机。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刺目的火光自冰冷的枪口亮起。
母狼被霰弹枪强大的冲击力轰飞,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岩壁上,腹部出现了一个人头大的空洞,无数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内脏流了一地,腥气冲天。
“好险”
胡这会才反应过来,额头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狼尸,心脏砰砰直跳。
刚才只差一点,他就身首异处了!
胡毫不怀疑,这只巨狼一爪子下去,绝对能拍飞自己的脑袋。
“胖子,好枪法!”
他起身,走到胖子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的宽厚的背,竖起了大拇指。
“小事一桩!”
胖子豪迈地笑了笑,强忍着胸口却传来的剧痛。
那只母狼出现的太快,他来不及摆姿势,举枪便射,导致胸口被雷明顿强悍的后坐力狠狠一撞,此时衣服下的皮肤已经青了。
初一见胡没事,也松了口气,走到那丛杂草前,用藏刀将其小心翼翼地拨开。
杂草后的山壁上,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三人见状面面相觑,借着朦胧的月光探头一看,却见洞内有无数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里竟然还藏着一窝狼崽子?”
胖子惊呼出声,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枪。
胡见此心中一阵明悟。
怪不得那母狼会突然发动袭击,原来是为了保护它的孩子。
向导初一见到洞里蜷缩在一起的嗷嗷叫个不停的狼崽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仇恨。
接着二话不说,便走上前一刀一个将这一窝毫无反抗之力的狼崽子尽数宰了。
在这片高原上,藏民与狼群之间是生死仇敌,这是融于双方血脉中代代相传的意志。
藏民们并不会因为怜悯而放过一窝无辜的狼崽子,就像凶恶的狼群不会放过落单的老人一样。
胡和王胖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只是在旁看着,并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不过,经此一遭,三人也都醒悟过来。
这曲折藏骨沟里,并不安全!
之前为了追寻逃窜的牛马群,三人没想太多,便一路尾随狂奔至此,现在左右一看,前后都是阴森的黑暗,身后的大部队已经被他们甩出去很远了。
“不能再往前了。”
胡逐渐冷静下来,对胖子和初一沉声道。
两人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牛马已经跑出去太远,短时间之内是追不上了,后面大部队战力太弱,遇到危险很难脱身,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尽快与大部队汇合。
于是三人商量了片刻,决定原地休息,等待后面的众人赶上来。
趁着这个工夫,胡和胖子两人无聊,便喝了口青稞酒壮胆,附身钻进了母狼藏身的山洞。
两人进去后才发现,这个山洞大得惊人,不时有阵阵狼嚎从深处传来。
“我靠,老胡,原来刚才胖爷我开枪打死的那头母狼只是个排头兵啊!”
胖子压低嗓子,在胡耳边道。
“嘘。”
胡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轻声道:
“胖子,把你怀里的雷管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