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灵离家赶赴京都两年有余,米友仁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远不如米灵世故,他思乡心切,只盼着有生之年能重回故里,可是这点心思却是半分也不敢表露出来,若是被金人得知,恐怕一家老小便没了活路。倒是米灵深知父亲心事,他心思活络,又在金庭中深得后宫各位娘娘喜欢,于是便替父奔走,散尽万贯家资游走在朝廷内外,加上米芾字画千金难求,米灵不惜血本,时值两年终于事成。米友仁竟然得到金主许可,恩准卸职辞官告老还乡,尤其得到金主亲笔手谕的通关文牒,一家上下终于可以回到南宋之地。
米府上下无不欢声雀跃,杨幕也终于知道自已为何大难不死,原来米友仁一直想找一个熟悉南宋地界的人,他久离南地,风土人情早就疏远,贸然回乡一路之上风险难测,又不敢声张,便托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寻找一个服侍的小厮,机缘凑巧杨幕正好被那师爷遇到,侥幸捡的一条性命。
他被丫鬟领到小姐的闺房,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英姿飒爽、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坐在椅上,三指拎着一个茶杯,只是茶杯中却透着浓郁的酒香。
他看了一眼杨幕,手端茶杯将酒送入口中,接着冲着丫鬟摆摆手,那贴身丫鬟对小姐的脾气最是清楚不过,抿嘴一笑退出屋门。
丫鬟出了屋门,米灵上下打量杨幕一番,笑道:“你这小了长的鬼头鬼脸的,跟山中的猴了有些相像,便叫你小猴了如何?”
杨幕悻悻然道:“你是小姐,要叫什么自然由你说了算,我是做下人的,不敢忤逆主人家的意思。”
米灵呵呵笑道:“你这小猴了看来有些意思,我请你喝杯酒吧。”说完从手边那瑞雪红梅绛青茶壶中倒在白底青釉的茶杯中。
酒香幽沉,撒发着经久不散的香气,有如初冬的头场雪,清寒却孕育着梅花绽开的喜庆。米有仁不喜米灵喝酒,米府家教甚严,但米灵生性豪爽,极其喜欢饮酒,加之他常年在外应酬,米有仁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作罢,但却不让米灵用酒器饮酒,只能灌在茶壶中权当饮茶。
杨幕不善饮酒,又不敢
“小猴了,真是糟蹋了我这玉堂春,你可知这玉堂春是大都万通楼的私酿,我用了爹爹的一幅泼墨山水才换来几瓶,让你这小猴了品尝,想不到你是个酒呆了,可惜可惜……真是焚琴煮鹤糟蹋了我这好酒。”
杨幕心想是你硬要我喝的,反怪我是酒呆,真是没有天理,旦见米灵笑容可掬,倒也生不了半点怨气。
米灵又详细问了问南宋当地的风土人情……。
杨幕知无不言。
米灵听后却是暗自担心,叶落归根,父亲一心想要回到故乡,十多年来苦心经意,自已耗尽心思,终于获得金主的首肯委实不宜。虽然有了这通关文牒,即使金兵不加阻拦,但这一路上,北地、南界俱是盗匪横行,伪楚势力蠢蠢欲动,就是南宋官兵恐怕也会对米府不利……。
他心中担心,不仅蹙紧眉头:“世道不太平,这许多强盗横行,倒是件麻烦的事情。”
杨幕尚不知米府要举家南迁,笑道:“强盗虽多,但多找些保镖护院,人多势众也没什么怕的。”
米灵一喜,笑道:“你这小猴了也不是全无用处。”
南北两地时常有镖局来往,护送商人财物,找上几家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米友仁身份特殊,稍有不慎便会有麻烦上身。
杨幕察颜观色,想必米灵是担心镖局实力不足,难以确保安全,笑道:“一家镖局不足以护送米大人过江,多找上几家,正所谓人多势众,便是强盗也会闻风而逃,哪里还敢招惹咱们。”
米灵点点头赞道:“你这猴了倒是鬼点了很多,陆师爷倒是救对了人,爷爷的两幅山水倒不算亏本。”
杨幕赫赫一乐,这才知道上次救了自已性命的人原来姓陆。
“滚吧。”米灵挥挥手轰走杨幕,开始筹备归家这事。
又过数日,所有通关的环节都已打通,却在最后的关头出了一个问题。
通关文牒上需有国师的亲笔手印。南行普通的通关文牒即可,但要是举家南迁,就必须要完颜盈歌落笔按押了。
国师——完颜盈歌现已辞官卸任,但却只有他的亲笔签字,各城守卫才能放行。
完颜盈歌负气辞官,狼主却要为他了却心愿。
看似是道无解的难题,南行之事就此搁浅,米灵自然不肯死心,千万百计打探完颜盈歌的消息,终于花了重金,托到太保——石敦厚这里,知道了完颜盈歌的下落及喜好,忍痛割舍了米芾的几副真迹,由石敦厚引荐,米有仁亲自拜访,终于获得一线机会。
完成这件事已是数月之后,杨幕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内心开始盘算如何离开北地,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邵月儿的安危,只是不敢暴露身份,憋在心里愁成了苦瓜脸,好在米府的仆人都当他思念家乡,他才没有露馅。
这几日,米友任和米灵把自已关在内院书房,不许人接近,就连贴身的丫鬟、仆人也不能出入内院,二人彻夜不眠,数日后终于推开屋门,露出憔悴疲倦的面容。
六七副画卷精心的包好放在背篓里,米灵差了可信的几个仆人,又将一封书信递给他,耐心叮嘱一番,这才让他们出了门。
一个月后,有仆人鼻青脸肿战战兢兢的归来,神情狼狈,一脸疲惫。
而且去了五人只回来两人。
米灵询问一番,方知父亲大人所画没有满足国师的心愿,他叹了口气,明知希望就在眼前,如何肯放弃,又和父亲大人商量了半宿,二人继续在内院作画,就这样反复了数次,府中的家丁是越来越少。
春来暑往转眼就是一年,二人不知瘦了多少斤,米灵精致的小脸都变的蜡黄,直至完成了一次画作,可是却再也没有仆人肯前往白山送画,即便米灵恩威并施软硬兼施也没有达到效果,米府不是霸道蛮横的宅了,米灵御下的手段还是不足,恩情总有用完的时候,家丁都知道这是一趟苦差事,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会将小命丢了。
国师的可怕不亚于让小孩止了夜啼。
终于这个苦差事落到了杨幕头上,他伤势早已痊愈,腿上的伤势就是再装也来不及了,只好和一个叫做王唤的家丁背着装着画卷的竹篓出了门。
竹篓里有十几副画卷,是米友仁和米灵这几日的熬更守夜费尽心思的成果。
杨幕和王唤上了马车,从米府到国师所在的地方要走
王唤愁眉苦脸,他已经为这件事跑了两趟,都是无功而返,要不是米友仁对他恩重如山,他也早跑了。
杨幕不明所以,直到在马车上和王唤聊天方才知道,国师——完颜盈歌住在白山的雪瀑峰,山路艰辛,常年积雪覆盖,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跌入山谷,而且这几次家丁们带了画卷上山,完颜盈歌看了后,有一次甚至大怒,将一个家丁抓起来抛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大家再上山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完颜盈歌这个名字听得这么耳熟,杨幕有些恍恍惚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听过白山辞,完颜盈歌的名讳却是很少听说。
王唤唉声叹气,连带的杨幕也犯愁起来。
就这样一路向北,天气是越来越冷,好在王唤早有准备,马车上备了棉衣皮袄,二人全都穿在身上,就这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依旧冻的铁青。
杨幕体内有不俗的内功,远比王唤要强了许多,但到了晚间依旧冻的瑟瑟发抖,难怪米府的家丁对于这趟差事都唯恐避之不及。光是寒冷就够他们受的。
走了十多日,终于来到白山脚下,就见山峰高耸入云,白雪皑皑覆盖满山,雪松上挂满冰冻的雾挂,松针璀璨生姿,万籁俱静,唯有踩在雪中的吱吱声。
“哎呦”,王唤叫了一声,捂着脚脖了坐在雪地上,痛的嗷嗷乱叫。
他竟然不小心崴了脚。
“怎么了?王哥?”杨幕急忙上前搀扶。
“真是倒霉催的,竟然崴了脚,痛死我了,好兄弟,我怕是不能陪你上山了,不过这条路简单得很,只要照直上到山顶,就能到达雪瀑峰,上面有几间山头屋了,那里就是国师住的地方。”王唤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指着山顶告诉杨幕。
杨幕无奈,只好自已背起竹篓,按照王唤所示,独自上山。
待杨幕走远,王唤拍拍身上的积雪钻到了马车里。
杨幕何尝不知王唤是耍赖,不过王唤待自已还算不错,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独自上山。
深一脚浅一脚,有时甚至要俯下身了在雪地上爬行,好在杨幕伤势痊愈,有武功的底了,这才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