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不知如何,那拂尘猛然间卷了了然师太手中长剑飞了出去,只见一道银光在阳光下一闪,铛啷啷掉在了地上。
“承让了。”出尘子冲了然师太拱拱手道。了然师太铁青了脸,飞身越下比武台。门下弟子一拥而上,随着了然师太离开了比武场。
原来这了然虽是女子,心性却高,又极爱面子,如今第一场比试便输了,不由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了然师太的功夫也算是极为了得了。”尹天旷看着比武场道,“可惜就是好胜心切,虽占了先机,却输了后招。”
黄总镖头捻须点头“这了然平日里对于峨眉屈居少林和武当之下便多有不服,打出了光大峨眉的口号,如今这一输,心中不忿也是有的。”
“看来这师太就是太要强了。”廿廿叹了口气道,“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是挺好嘛,非要争个第一干嘛。就像我做饭的手艺就比碧箫差远了,但也没觉得丢脸嘛。”素弦和星远听了,在一旁偷偷地笑。星远笑道“若大家都像姑娘这般想,那公子这几年岂不是白忙活了。”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就你那做饭的手艺,根本就算不上手艺,谁稀罕跟你比呢。”
廿廿一听,冲着星远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赌气不再理他,小声自言自语道“天哥说挺好吃的。”
星远嘴快,又说道“你就算给公子做个没蒸熟的面团,他自然也是说好吃的。他的话,你能信吗?”
“哼!”廿廿哼了一声,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一样,又小声念叨着“天哥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
尹天旷轻轻摸了摸廿廿的头笑道“天哥说的自然都是真的,天哥又何曾骗过廿廿呢。”廿廿这才笑了,像初夏清晨衔珠带露的花朵般明媚。星远却小声嘟囔着“这句话就是在骗她呢。”却被尹天旷瞪了一眼,忙闭了嘴。素弦在一旁偷笑。
黄总镖头看着这一幕道“这位姑娘倒十分可爱讨喜,是公子的妹妹?”尹天旷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廿廿抢先道“我是天哥的妻子,我们马上就要成亲啦!到时候请您来喝杯喜酒呀!”
黄总镖头笑道“好!”望着尹天旷道“公子好福气呀!”尹天旷微笑不语。
几个人闲聊间,比武场上又几有人相继与出尘子交手,却都是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而此时,太阳也渐渐升高,阳光收走了晨露,洒下缕缕温热的光。
台下众人见诸多武林人士都不是出尘子的对手,不由一时踌躇不前。众人正犹豫间,忽地只见一个土黄色的身影飞身上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老僧。那老僧不胖不瘦,身子虽然裹在肥大的僧袍中,却隐隐可见健硕的轮廓。他须发已然全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面色红润,看不出年岁。五官却长得十分英俊,浓眉大眼,鼻挺口阔。
“玄真法师竟然亲自降临,贫道真是幸甚至哉。”出尘子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微微笑道。
“阿弥陀佛,道长实在是太客气了。”玄真法师双手合十,向着出尘子微微倾了倾身子,接着又道“自从上次听音阁一别,如今已然悠悠五载,之前与道长对弈的那盘棋还未分胜负,老衲倒是一直记挂在心上。”
出尘子笑道“若是这样,你我二人将那残局了解如何?”
“甚好。”
玄真法师说着,移步走到那张大网的一角,出尘子则走到另一角。玄真捻须一笑,又向旁边走了一步,却看到那里的结节上正趴这一直极小的飞虫,玄真俯下身用手将那虫子赶走,这才落了脚。出尘子也向旁边跟了一步,口中说道“大师果真是慈悲为怀。”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也不动手中武器,也没有丝毫攻击防备之意,倒向是在闲谈散步,或者说是用散步来闲谈。台下众人不由都看得莫名其妙。
“天哥,这个大和尚是谁啊?他们两个在干嘛呢?”廿廿问道。
“这位高僧正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玄真法师,他与这位出尘子道长是在下棋。”尹天旷回答道,“自古就有‘手谈’之说,而此时此景,倒可以称之为‘走谈’了。”廿廿听了一笑。尹天旷却若有所思地接着道“从目前两人阵型与局势看,这盘残局可真是变幻莫测,输赢难定啊。”
廿廿皱着眉头道“我怎么看不出什么棋局啊,不过,你瞧!那个穿道袍的老伯伯脸上出汗啦!”廿廿指着出尘子道,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太阳果真是越来越高啦!”此时一近正午,太阳正毒。这片空地上少有树荫遮挡,一切都被照得白花花明晃晃的。
果真,那出尘子脸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水,额头上结的疙瘩也越来越深。没过多久,向玄真和尚拱了拱手道“贫道认输了。”
玄真捻须一笑道“承让。”
出尘子甩了甩拂尘道“玄真法师棋艺高超,贫道输得心服口服。”
玄真道“道长过谦了。”说着,又双手合十道“对弈已结,请道长出招吧。”
那出尘子却淡然一笑“从棋局便可看出胸襟、眼光,与攻伐防守的谋略。这一局贫道亦认输,不比也罢。”
台下众人听他这么说,尽皆愕然。之前出尘子对比武的对手在招式上都毫不相让,如今却放弃与玄真的对决主动认输,倒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只见那出尘子果真一袭灰衣飘然而下,倒是不由让人对其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武林众人虽是久闻玄真法师的名号,但真正与之交过手之人还是了了。见出尘子不战而别,其他人不由跃跃欲试,不一会儿功夫,便有十几个人轮番上台。却也都是接不了几招便败下阵来。那玄真也并未用什么高深的功夫,只是少林弟子人人都会的寻常拳法剑法而已,但到他手中,威力却不同寻常。
十几个人败下阵来,其他武人一时便有些犹豫了。有些人是不敢上台,有些人是想着等其他人上台将玄真的力气都耗干后再捡现成的便宜。一时,这比武场上竟又平静了下来。
玄真和尚在“棋盘”上居中而立,右掌竖在面前,双目瞧向前方,眼神中恍然间有几分疏离,却又瞧不出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天哥,我觉得这个大和尚有些可怜。”廿廿忽然说道,双目望向玄真。
尹天旷愣了愣,随后问道“为何?”他心中确然猜不透廿廿为何有此想法。
廿廿鼓着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很伤心。”
尹天旷皱了皱眉头向着玄真望去,还未仔细去看,忽地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众武林人士都寻声望去,竟然只见呼啦啦地跑进来一队官兵。这些官兵入得谷中,将比武台团团围住。站定后却又一动不动,不做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俺们在这里比武竟是坏了朝廷哪条规矩了吗?”
“这么多官兵,是有人犯了什么事吗?”
“哼哼,这年头,朝廷想抓个人还需要犯什么事吗?”
…………
众人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高声说话。而那比武台上的玄真竟是对这些官兵视若不见,一双眼睛连眨都未眨半分。
“今日,我众多武林人士集结在此只是为了切磋武艺而已,却不知为何惊动了官府?”说话的正是缥缈派掌门人越拂云。那越拂云身材高大,须发已然俱白,面色却十分红润,显然是内功深厚。他这一句话用深厚的内功送了出去,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之声,整个山谷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官府的事,恐怕还轮不到各位掌门插手。”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紧接着,一行人骑马到近前。忆梅山庄众人定睛一看,那匹黑色的骏马之上,坐的正是汉王府世子朱瞻圻,后面跟着明轩、鬼蜮双蝶和魅姬。
只见朱瞻圻目光冷然地向周围瞥了一瞥,似乎看到了周围众人,似乎又谁都没有看到。直到看到了廿廿,他的目光才稍微停顿了一下,倏忽间却也收回了。
“是小王爷!”廿廿低声叫道,“他来做什么呢?”
“准没什么好事。”星远的语气中有些带着几分厌恶。
“这里有人犯了大罪,汉王世子特来捉拿!”明轩高声道。
众武林人士一听,无不面面相觑,也有的心怀惴惴。有些相熟的相互议论着,也有些之前做过一些得罪官府的勾当,心中不由担忧,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寻思着一会儿这小王爷若找上自己该如何应对。
众人正自乱作一团间,忽地只听朱瞻圻道“二十年前的朱家庄灭门惨案,想必大家都还记得吧!”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议论道“难道是寻到了凶手?”
廿廿却是有些糊涂了,问道“朱家庄的灭门惨案是什么呢?”
那黄总镖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朱家庄乃中原大户,地处河南,曾是名震一方的豪强。三十年前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连三岁的孩童都没有放过……”他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廿廿听了,惊讶地看了看尹天旷。尹天旷却并不做声,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是昆仑派掌门薛青元。
“要说这朱家也是世代练武的世家,那朱老爷子一把八卦刀耍得是威风凛凛,名震四方。不然朱家那么大产业,如何能保得世代安稳。”黄总镖头说道,“但是二十年前却被人一夜灭门,那这行凶之人的武功又更在朱家众人之上了。但那人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竟似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也有人怀疑过是千手屠夫……”
廿廿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想道“为何要怀疑是义父呢?”口中道“干嘛要怀疑一个厨子?”
“厨……什么厨子?”黄总镖头被廿廿问得一头雾水。尹天旷忙道“没事没事,您接着说。”
黄总镖头接着道“但千手屠夫当时还在为官府做事,而朱家庄能够在当地立足,自然少不了官府支持。后来查来查去,这一桩灭门惨案,却成一桩无头公案。”黄总镖头顿了顿,又道,“要说这桩案子,当时在江湖上可是掀起了好大的风波。那朱家庄平日里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结交了不少武林豪杰,那些朋友为了替朱家庄报仇雪恨,当真是在整个武林中搅起了一段血雨腥风。不少人为此惨死,但却没有人说得清真正的凶手是谁。”
“替朱家报仇?只不过打着这个名头铲除异己而已。”尹天旷冷冷地说道。却似是在自言自语,眼光紧紧盯着朱瞻圻。
“玄真,还不下来伏法!”忽地,只听朱瞻圻高声说道,目光灼灼地盯着比武场上的玄真和尚。此时,那玄真却是背对着他。那玄真却不答话,只低下头口中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一如往日般平静。
整个山谷都炸了。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那朱家庄的灭门惨案,凶手竟然会是一向慈悲为怀,连虫子都不肯碾死一只的少林寺掌门。
“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会是玄真大师?”
“定然是玄真哪里得罪了官府,硬给他案了这样一个罪名。”
也有胆大的向玄真喊道“大师,不必担心,有何冤屈尽管讲来,官府也不能没有证据胡乱硬加罪名。”
…………
一时间,整个山谷中乌压压沸腾成一锅熬开的粥。
那玄真却面色平和,站起身道“多谢各位同道,那案子,确然是在下犯下的。”他说这话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而每一个却又都像一个响雷般轰然炸响。
众人再也想不到那样的惨案,凶手竟然是德高望重的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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