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梅林,倒是廿廿第一个醒了过来。她是昨天入睡最早的。尹天旷一直不敢睡沉,见廿廿醒来,便也叫醒了其他人。几个人一起分食了点干粮,喝了点水。
白玉珩起身对尹天旷道“这位小姑娘已经醒了,可以去看看我那两个朋友死的有什么蹊跷了吧?”
尹天旷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径直朝着莫非韩的尸身走去。昨天莫非韩死后,一行人都精疲力竭,还未来得及掩埋。
尹天旷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莫非韩的口鼻眼等处,又去查看他的胸口和背部。当掀开他的上衣时,碧箫和素弦不由都有些羞赧地将头扭了过去,却听到星远叫了一声“咦?”声音中充满惊异。
“原来果真是他!”朱盘烨的语气中掺杂着意料之外的惊讶和恍然大悟的释然。
素弦和碧箫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莫非韩敞开的外衣里露出一块青白色的玉,那玉上雕刻精致的螭张牙舞爪,正朝着众人怒目而瞪。正是那柄消失了的玉螭剑。
“昨天说的那样义正言辞,仿佛所有人都有可能拿了玉螭剑,却绝不可能是他!武功不怎么样,撒谎倒真是高出了好几筹!”星远没好气地说。
朱盘烨也冷然一笑“我倒还真信了他。当真还是嫩了些。”
廿廿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莫非韩胸口藏着的玉螭剑,又看看尹天旷,不解地道“他自己拿了剑,为何还要说是天哥拿了?还差点让骆庄主背了锅。”她说着,微微皱着眉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尹天旷语气中带些严肃说道“这个世界上确实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话并不能信的。”尹天旷说这句话时,当真是在心中斟酌了又斟酌,考虑了又考虑。他本想给廿廿一个无忧无虑,没有欺骗、没有邪恶,没有尔虞吾诈的世界。但这段时间自从带着廿廿离开忆梅山庄以来,遇到了无数风雨和艰险。“她也许确实需要长大些了吧。”尹天旷心中想着,深深地朝廿廿望了一眼。廿廿此时却没有看他,而是伸手去拿莫非韩胸口的玉螭剑。她很好奇这只剑道地有什么特别。
“不要!”尹天旷低声喝道,说着迅速拉开廿廿的手,“有毒!”
廿廿心中一惊,惊恐地看了看尹天旷,又看了看那把玉螭剑。
“难道是这把剑有毒?所以所有拿过这把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朱盘烨的声音着有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颤抖。
“所以,那个骆庄主才会如此大方地将这把剑送给我们,原来他是知道我们即使拿了剑也不能活着走出他的这片梅树林!”白玉珩的语气里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慨,还有一丝逃过大难的侥幸。
却只见尹天旷微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并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一方丝帕将玉螭剑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众人都不敢打扰他,凝神屏气。
此时,太阳已然升得半高,但天上偏偏堆着许多棉絮一般的云朵,那太阳藏在云朵后面,奋力地透出金红色的光,却只是仿佛给那厚厚的云朵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而已。天空,倒是湛蓝色的。
此时,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那蓝天白云。众人都将目光凝聚在那柄短短的玉螭剑上。只见那剑身光滑莹润,泛着点点阳光,却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这剑上涂了木槿花的花粉,无色无味,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尹天旷淡淡地说。
“接触到这种花粉的人就会送命吗?”白玉珩的语气中带着惊惧与紧张。
尹天旷的嘴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笑“这种花粉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只是在和兰鸢相遇时,才会危害到人的神经,让人窒息而死。”
“蓝鸢?”朱盘烨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就是一种蓝色的鸢尾花,”星远忍不住插嘴道,“这种花会让人神志恍惚,妓院里经常用它来迷倒新买的雏妓,我们忆梅山庄会用来审犯人……”星远尚未说完,只见尹天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知道言多有失,忙闭了嘴。
“天哥,那昨天那些萤火虫蓝莹莹的尾巴,是不是就是这种蓝鸢?”廿廿好奇地问道。
尹天旷点点头,随后又皱着眉头道“这凶手好心机,养了这么多萤火虫,又将毒药一个个涂在他们身上,当真是煞费苦心,准备良久,只是……”
“只是如果莫非韩是他的目标,他又怎会笃定莫非韩会藏起这把玉螭剑?如果别人拿了,岂不是会杀错人?除非……”朱盘烨还未待尹天旷说完,便接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狐疑,又掺杂着一丝恐惧。
“除非他想杀的并不是莫非韩,或者说并不仅仅是莫非韩。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拿了玉螭剑都会死于蓝鸢之毒。”尹天旷这两句话不动声色地说出来,在众人听来却如同响雷一般,每一个人都只觉得后背丝丝冒着寒气。
“不对呀!”星远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玉螭剑上的毒是何时被人涂上去的呢?”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若说木槿花的毒药是骆庄主一早就涂了上去,那为何欧阳擎苍死于其他方式,却要兜兜转转地非让莫非韩得了这把剑再用木槿花的毒杀死他?如果是在欧阳擎苍死后再涂上去的,莫非韩是对这把玉螭剑志在必得的,必然盯紧了欧阳擎苍的一举一动,也必然是在欧阳擎苍死后第一个赶到的,也正为此才得以藏起了这把玉螭剑。难道在他之前还有人先行一步在欧阳擎苍死后将玉螭剑从欧阳擎苍的怀里掏出来,涂了毒药又放了回去?只是为了毒死下一个拿到玉螭剑的人?而这个人也必然就在我们中间。”星远说着,目光不由朝着白玉珩瞧去。
白玉珩慌忙摆着手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木什么花,什么蓝什么鸢的,这种下三滥的害人功夫我连听都没听过。”见众人的眼光依旧充满怀疑,忙又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玉螭剑,我既然拿到了玉螭剑,自己藏起来便罢了,为何还要涂了毒药放回去?”
“因为这样你就能够杀死其他和你争夺玉螭剑的人。你拿了玉螭剑更可以高枕无忧了。”星远冷冷地道。
白玉珩不怒反笑,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白玉珩自认是真小人,但只有我一个人觊觎这把玉螭剑吗?”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朝着朱盘烨看去,“这位来历不明的小王爷,说是来找人人,却为何找到了这世人都不知的离谷当中?锦衣玉食的小王爷跟着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又经历了死人又经历了下毒,他若没有什么目的,谁会信?”他说着,眼光又朝着尹天旷看了过去,依旧冷冷说道“这里最会用毒的就是你尹公子,而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为了一把剑毒死个把人也不算稀奇,为什么只怀疑我白某人?”他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只见廿廿一张乌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黑玛瑙一般的眼珠上似乎蒙着一层雾水,只听她万般委屈地嘟着小嘴说道“天哥才不会……才不会害人……”
白玉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有办法知道这毒药是何时被涂到玉螭剑上的。”只听尹天淡定地说道。众人都转头向他望去,等着他解释。尹天旷继续道“试想,这欧阳擎苍当日在悬崖上的厅堂内,用手拿了玉螭剑,然后放到了怀里。”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却并不明白其中关窍。尹天旷只得继续道“如果这玉螭剑是一早就被涂了毒药,那么欧阳擎苍的手上也必然会沾染。如果是他死后被人涂了毒药又被放进怀中,那么只有他胸口的衣襟上会被沾染,手上却不会有。”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星远自然不肯放过拍主子马屁的机会,忙道“果真还是公子英明。”却又被尹天旷瞪了一眼。
“那我们回去再查看一下欧阳擎苍的尸身吧!”素弦道,“我还大致记得葬在了哪里。”众人正欲走,只听白玉珩有些凄苦地道“能不能辛苦各位先把我堂兄安葬了,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实在不忍就让他这样曝尸荒野。”
星远唾了一口唾沫说道“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知道,我们可都会活得好好的。”他嘴上虽这样说,却依然走过去帮忙安葬莫非韩。尹天旷和朱盘烨也过去帮忙。不一会儿,葬穴挖好了,众人帮忙抬起莫非韩的尸身,白玉珩无意向尸身下一瞥,脸色立刻变了,松了手连着倒退好几步,口中颤抖着说“是她,是她,是她来索命了,来索命了……”那眼神中的恐惧和惊异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是谁把你吓成这样?”朱盘烨问道。
“你看,你看!”白玉珩指着莫非韩尸身下面说道,声音中充满惊恐。众人低头朝着刚刚停放莫非韩尸身的地方望去,也只是一片被压萎的花草,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你莫不是见了鬼了?”星远半开玩笑道。
“是有鬼!”白玉珩凄厉的声音直冲到了天际,只见一群飞鸟被他凄厉的声音惊得乌拉拉飞了出去,太阳此时也隐没到了云层后面,梅林里立刻暗淡下来。
“她,她的头上当时就戴着这样一朵鸢尾花……”白玉珩声音颤抖,眼神凌乱,似乎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众人又仔细朝着刚刚搁置莫非韩的地方望去,只见确实有一朵蓝色的小花,却毫不起眼,和其他野花混在一起,丝毫不会引起注意。
尹天旷怕廿廿害怕,紧紧搂住她的肩膀,问白玉珩道“她是谁?”
白玉珩却似乎没有听到,只顾胡乱地自言自语,说着“索命”“鸢尾花”什么的,众人再问不出什么线索。
“他可能最近受了什么惊吓,昨天又被蓝鸢迷了神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尹天旷对众人道。众人点点头。
“公子,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欧阳擎苍的尸身吧,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素弦道。
几个人循着记忆的方向找到了埋葬欧阳擎苍的土丘。虽然掘人坟墓是十分忌讳之事,但此时为了查清真凶,众人也顾不得许多了,三下五除二便将欧阳擎苍又从坟墓中挖了出来。众人将欧阳擎苍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紧张地盯着尹天旷去检视。
只见尹天旷先是隔着手帕拿起欧阳擎苍的手来看了看,又递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众人看不出端倪,急忙问道“有没有毒?”尹天旷却不答,又掀起欧阳擎苍胸口的衣襟检视了一番,低下头闻了闻,却蓦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众人齐声问道。
尹天旷一脸疑惑道“这尸体上不仅手上没有木槿花毒,就连胸口的衣襟上也没有半点花粉。”
众人一听,同时愕然。
“难……难道是莫非韩拿到匕首,自己抹了木槿花粉?想要毒死自己?”星远说着,也感觉自己的说法太离谱,忙住了嘴。
“又难道是有人在莫非韩死后,趁我们睡觉之时拿了毒药涂在玉螭剑上?”朱盘烨沉吟道。却不想星远冷哼了一声,朱盘烨疑惑地看他。只听星远不无倨傲地说道“怎可能有人在我家公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你也太小瞧我们忆梅山庄了。”
“而且这莫非韩因两种毒药一起作用致死,这木槿花粉不会是在他死后被人涂上去的。”素弦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一事也很奇怪。”只听尹天旷道,“你们是不是还记得,昨天我在检视欧阳擎苍的尸体时,曾经有一事很疑惑,就是找不到他的死因,身上既没有致死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今天再来看,很明显是中了某种烈性的毒药。”
“会不会是昨天有人将毒药下到了尸体上?”白玉珩此时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
“不会的。”尹天旷语气果决,“如果是死后下毒,毒素也只到口鼻而已,不会伤及其他脏腑。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尹天旷又道,“从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来看,应该并不是昨天傍晚过世的,而是已经死了好几天。”
此话一出,众人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此时正值正午,太阳自云层后面露出了脸,白花花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但这白色却仿佛带着寒意,晃的人有些眩晕。
“难道……难道……”白玉珩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惧,“这几天我们竟是和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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