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进梅林,此时日影西斜,夕阳正好,碧绿的梅叶上泛着点点金黄。一颗颗小小的青色的果子在夕阳的映射下晶莹剔透得似一粒粒绿色的玛瑙。
尹天旷站在梅树下,伸出颀长的手臂摘下一颗梅子,对着阳光瞧了瞧,随手塞给星远,又扬着头仔细挑选着。碎金般的阳光顺着他的指缝淌下。
不一会儿,星远的衣襟便已放满了梅子。
“公子,这些又酸又涩的梅子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忆梅山庄每年结那么多梅子,平日里也没见你多吃一颗,倒在人家的梅园里摘起了梅子。不怕骆庄主不高兴吗?”星远双手兜着装满梅子的前襟,皱着眉头说道。尹天旷在这里摘青梅,莫非韩等人不耐烦,在前面先走了。
尹天旷并不转头,依然一边仔细地摘着青梅,一边悠然说道“咱们这一路上少不了车马劳顿。廿廿有时会头晕恶心。这些青梅正好可以让碧箫腌成话梅,给廿廿在路上吃。”他说着,望了星远一眼,“你也过来一起摘啊!”
尹天旷话音刚落,只见素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尹天旷皱着眉头看她。素弦笑道“公子果真是只吃过话梅,没腌过梅子,这话梅要经过九蒸九晒,数月方成。等我和碧箫腌好了,咱们估计都从南京回来了。”
尹天旷的表情瞬间凝固,举着摘梅子的手放也不是,摘也不是。这时只见朱盘烨笑着从梅林深处走过来说“无事无事,腌不了话梅,咱们可以做青梅酒来喝。这谷中除了梨花就是梨花茶,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顿了。”
尹天旷慌忙点头“是是是,青梅酒也是极好的。”他说着,又摘下一颗梅子放到星远衣襟前。
素弦无奈地笑道“果真是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这青梅酒也要炮制月余才成。等泡好了,估计小王爷早就被青梅酒馋死了。”
这次轮到朱盘烨表情凝固了,嘿嘿地尬笑两声,也不知说什么好。
廿廿走过来,从尹天旷手中拿起一颗梅子,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一张小脸瞬时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强自忍下酸涩,微抬着头笑着对尹天旷道“天哥给廿廿摘的,廿廿都喜欢吃。”
尹天旷见廿廿酸成这个样子,万分心疼,赶快将她手中的梅子扔掉,一把将廿廿拥进怀中。星远见了,也将一颗青梅放进口中,故意大声叫道“哎呦,这梅子好酸啊!”素弦、碧箫、朱盘烨等人都笑了起来。
几人正说笑间,忽然间白玉珩从梅林深入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脸惊恐。“他……他……他死了……”
“谁死了?”尹天旷等众人异口同声,满脸惊异。星远心中一惊,双手一抖,衣襟上的青梅洒了一地。
“欧阳……”白玉珩浑浊的双目溢满惊恐,“琴声,恐怖的琴声……”
“在哪儿?”尹天旷镇定地问道。
白玉珩向梅林里指一指,颤抖着声音道“就在那儿,我们在前面听到琴声,觉得古怪便分头去找,没想到欧阳擎苍被杀死在这梅林里……定是、定是她……”
众人还未待白玉珩说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过去,尹天旷怕廿廿害怕,紧紧抓着她的手。
此时太阳已淹没在西山,只留下缕缕余晖。月亮升入半空,还未十分明亮,在半明半暗的天上,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梅树下,只见欧阳擎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身红衣,分外刺眼。
莫非韩靠在欧阳擎苍身体边的梅树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似是丢了魂一般。
尹天旷蹲下身,摸摸他的脉搏,已然没有心跳,口鼻中也没有了呼吸,只是应该刚刚死去不久,身体尚有余温。
其他人也都探着身子仔细查看,却并不能看出一个所以然。
“谁先发现他的尸体?”尹天旷正色问道。
“我……”白玉珩的声音有些颤抖,说着朝一旁的莫非韩看了看。那莫非韩却只是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刚才那个骆庄主?”小王爷朱盘烨猜测道,“他说这梅林是禁地,恐怕这其中果真有什么古怪……”他话音刚落,碧箫身上立刻激灵一下。
“他身上的玉螭剑还在不在?”尹天旷若有所思地说道。星远忙去检查欧阳擎苍的衣服,却听旁边的莫非韩道“不用找了,玉螭剑不见了。”莫非韩说着,抬起头来向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去,眼光灼灼似乎要刺探到别人心里。
“看我干嘛?”星远立刻回瞪回去,“我们忆梅山庄才不稀罕那把玩具似的的玉剑。你刚刚单独在他尸体旁这么久,难道不是你拿了?”
莫非韩脸上瞬间变色,气急败坏地指天发誓道“我莫非韩若偷拿了玉螭剑,名剑山庄所有人不得好死!”
星远冷哼一声“你们名剑山庄的人是生是死又与我什么相干?”
莫非韩蓦地站起身,就要对星远动手。朱盘烨正站在他身边,忙拦下了,口中劝道“大家现在一起在这个诡异的梅林当中,应该一起想办法才是,自己人就别动手了。”
“谁跟他是自己人?”莫非韩红着脸叫道,“还有你!”他气急败坏地对朱盘烨道“你说自己是小王爷,谁知道是真是假?焉知你不是为了这玉螭剑而来!刚刚在梅林中你也听到琴声了,与我们分头去找。你后来便不见了,这期间你做了什么又有谁知道?”
朱盘烨正色道“你不要疯狗乱咬人好不好?你说我拿了玉螭剑,大可以来搜啊!”他说着,抬起胳膊作势让人搜查。
莫非韩冷笑一声道“谁拿了玉螭剑会傻到放在身上?岂不是坐实了杀人夺剑的罪名?”
朱盘烨气急反笑“照莫公子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杀人夺剑的嫌疑了?”他顿了顿又指着廿廿、素弦和碧箫道“你不会连这三个小姑娘都怀疑吧?”
莫非韩冷冷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尹天旷轻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朗声说道“现并不是胡乱怀疑和猜测的时候,找到凶手和玉螭剑才最为要紧。”他说着,随手摘了一颗青梅,放在鼻下嗅着,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看这骆庄主应是光明磊落之人,应该不会这样暗中杀人,且玉螭剑既已送出,又在杀人后拿回。这等行径如何配得上‘玉剑侠’的名号?”
莫非韩冷冷道“谁知他是不是表面装出一副慷慨大度模样,私下里又行如此奸邪狡诈之事?这玉螭剑名扬江湖,他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时朱盘烨正随着星远、素弦、碧箫三人挖坑,拟将欧阳擎苍安葬。听了莫非韩的话感叹道“这世间之人或为权势富贵,或为美人宝藏,连兄弟骨肉都能相欺相残,可叹人心不足,深不可测啊!”
廿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了朱盘烨等人言语,轻声道“我相信骆庄主。”她声音虽小,语气却十分坚定。
莫非韩冷哼一声“人心叵测,这哪里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得出来的?”
尹天旷紧紧握了握廿廿的手,冲着莫非韩道“在下倒觉得莫公子心机更深呢。”
莫非韩将双目一瞪,两道蚕眉似乎要竖了起来。
素弦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帮着众人将欧阳擎苍的尸体安置到土坑中,一边说道“说了半天,到底谁是凶手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珩看到众人挪开欧阳擎苍的尸体,突然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冤魂来索命的……”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怖,紧紧盯着欧阳擎苍之前尸身停放的地方,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却青得发紫。他浑身都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最为可怖之事。
众人都疑惑地朝白玉珩望去,又顺着他的目光朝欧阳擎苍停放尸身的空地望去,只见一地被他尸身压萎的花草,并未见什么异常。只有莫非韩的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此时太阳已然完全落山,远方只留下一抹泛着猩红色的灰白。梅林里影影绰绰,每一个人都不能再看清彼此的面目。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缕琴音。那琴声凄婉哀怨,似是在啜泣,又似在轻语。此时此地此景,众人听了这琴声无不背脊发冷,汗毛直竖。
“又是这琴声,刚刚欧阳死前就是传来这琴声!”白玉珩尖着嗓子叫道,那声音中的惊恐惊起了一群飞鸟。只听几声凄厉的鸟鸣,紧接着呼啦啦一声,一群黑影自林间飞出,仿佛这夜中无主的魂。不久,梅林又归于沉寂,只有那凄婉的琴声依然如泣如诉。
“这琴声,我曾听过。”廿廿轻声说道,“在我养伤期间,晚上偶尔能远远地听到抚琴声,和这声音一模一样……”
碧箫在她身后拉拉她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说道“姑娘别说了……”
廿廿捏捏碧箫的手道“没事的,有天哥在。”
碧箫嘴里不说,心中却有些悲哀地想道“公子却只是你一个人的天哥啊……”此时,她不由想起了金矢。
此时星远已然点起火折,在树上折了些许树枝充当火把。一时间这空寂的梅林中映出一片淡淡的昏黄。颤抖的火光下,每个人脸上都忽明忽暗,凭添了几丝诡异。
那琴声依旧。
尹天旷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到这琴声,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众人都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顺着琴声继续朝梅林深处走去。
未行甚远,忽地只见梅林中一片蓝色的光影,众人心中疑惑,想要前去探看究竟,却不料那光自己就飘飞过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好大一群萤火虫。但奇怪的是那萤火虫的虫尾本应是黄色的荧光,这些萤火虫的虫尾却泛着深幽的蓝光。
“这些虫子是从墓地里飞出来的!只有墓地里飞出的萤火虫才是蓝色的!”白玉珩颤抖着声音说。
众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了几分恐惧。那些萤火虫极多,真似一团团鬼火,而且专往人身上扑。
“都是你那个火把引来这些虫子!快扔掉!”莫非韩一边扑打着身边的萤火虫一边大声嚷道。星远闻言将火把扔到地上,踩灭。不料那些虫子依然似幽灵般围着众人飞舞。
“鬼火……鬼火……”白玉珩的语气惊惧中带着一丝痴傻。
“小莲……小莲……”朱盘烨也突然念叨起来。
廿廿则紧紧拉着尹天旷的衣襟,口中呻吟道“天哥……天哥……”
尹天旷发觉廿廿神色不对,忙用衣袖捂住她的口鼻,大声说道“这些虫子身上有迷药,大家快捂住口鼻!”尹天旷自小与兰沛学习制毒、用毒,对各种毒物了然于胸。他先拿出两粒醒神的药,给自己和廿廿分别服下,又忙拿出水囊,往星远、素弦和碧箫几人脸上泼去。几人恍了恍神,似乎大梦初醒。尹天旷对他们说道“这虫子有毒,快捂住口鼻。”一边说着,一边帮忙驱赶毒虫,并拿出药丸给忆梅山庄众人服用。过了许久,那些虫子终于飞散。忆梅山庄众人定过神来,却发现朱盘烨、莫非韩、白玉珩三人被毒虫迷惑后,都已倒地。尹天旷心中闪过一丝阴云,赶忙拿着水囊,将冷水向三人脸上泼去。只见白玉珩和朱盘烨渐渐醒转,莫非韩却依然一动不动。尹天旷心中暗叫不好,忙用手去探他鼻息,果真已然没了气息。
此时,那琴声又已归于沉寂。
尹天旷首先回头去看护廿廿,见廿廿并无大碍,只是奔波了一天精神有些疲惫,便放下心来。他拉着廿廿一起坐在一棵梅树下,将她的头靠着自己肩膀,微微侧了头对廿廿道“睡一会儿吧。”
廿廿微微抬起饧涩的双目,看了看尹天旷,嘴角微扬笑了一笑,便安然睡去。
尹天旷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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