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看到夏娜率领的“喷气发动机”们,并没有如事先计划好的,在河这边狂呼乱喊。
她们挥舞着短斧越过桥和浅滩杀了过去,很快就融入了这血腥战场,仿佛杀进了地狱。
苍天或许不忍看到这惨烈的杀戮,一片云彩飘了过来,挡住了弯弯的弦月,于是整个战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如同身处黑暗森林,谁暴露了谁就会死。
一时之间,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连遍地的伤者,也压抑住了呻吟。
只有扑面而来的,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提醒着罗杰,战斗还未结束。
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但恢复了一些听觉的罗杰,似乎听到有好些骑兵离开战场。
他听到马蹄踏在泥地里,发出的“噗噗”的声音。
他听到有好些人赶马追了过去,那些“噗噗”的声音越来越远。
之后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刀剑的交鸣,夹杂着短促的惨叫。
又有马匹“扑通”跌倒的声音,之后是战马痛苦的嘶鸣。
对岸的战场又活跃了起来。
突然爆发的厮杀声、兵器的碰撞声、刀剑扎入人体的“噗嗤”声、伤亡者的惨叫声。
所有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会儿这里爆出一团,一会儿那里爆出一团。
一会儿忽然间所有的地方都在厮杀,眨眼间又安静下来,好像刚才都是幻觉。
罗杰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在黑暗之中,只是风中飘来的血腥气更加得浓烈了。
突然在赫拉克里亚城门的方向,爆起一团巨大的火焰。
这火焰照亮了赫拉克里亚正在缓缓关上的城门,以及消失在城门里面的,罗姆苏丹马苏德的身影。
罗杰看到,赫拉克里亚城头的卫兵还在往下倾泻着易燃的热油。
于是底下的火焰越发地剧烈了。
在那片完全挡住了城门的火焰里,大批的罗姆弓骑兵夹杂着几个诺曼骑兵,个个浑身是火,痛苦地扭动着身躯,仿佛在跳一支凄美的舞蹈。
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如同在向命运控诉世道的不公。
罗杰看到了停留在火焰外围的奥丁和他的骑兵们。
他们脸上遗憾、庆幸和后怕的神色交替着出现。
远远看着的罗杰松了口气,虽然奥丁没有完成趁机夺下赫拉克里亚城的任务,但至少他还活着。
火焰的光也照亮了对岸的战场。
几乎是一瞬间,那里所有的人都举起了刀剑,砍向了身边的敌人。
厮杀声猛然暴起,“喷气发动机”们满负荷轰鸣,一下子就盖住了远处渐渐衰落的惨叫声。
站着的人在迅速地减少,好似他们都是冰雪做的,被远处的火光一照,就消融了。
地上到处都是堆叠着的尸体,有人有马。
黑墨般的血水像溪流一样汇集着,流入了湍急的河里。
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河水泛起了红色的浪花。
朝阳越过群山,把光明投向这片平坦的土地,同时也揭开了,遮住人间地狱的面纱。
赫拉克里亚城门口,为了阻止西西里人抢夺城门,丧心病狂的罗姆人投下火油引起的大火,已经熄灭了。
整个城门口的石墙都被熏黑。
而比这更黑的,是堆叠在城门前的,烧焦的尸体。
尸体上的黑烟还在袅袅地升起。
广阔的农田里,散落着西西里诺曼骑兵和罗姆弓骑兵的尸体。
一些拐了脚的战马,正努力地想要重新站起来,而更多它的同类,却永远地躺在了那里。
两眼通红的罗杰,驻足在一片修罗炼狱中。
到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比活着的人还要多。
跟在罗杰边上,一脸疲惫的丹尼叹息着说
“太惨了,这仗打得太惨了。”
边上悍不畏死的渣罗、奥丁和亨克,也脸色煞白地点头附和。
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在这战场里蹦蹦跳跳的夏娜。
夏娜举着短柄斧头高喊着“所有缴获都要充公,谁敢私藏,我劈了他!”
随后她一斧头劈下去,劈断了一个还在喘气的,受了重伤的罗姆人的喉咙。
罗杰咳嗽了一声说“好了,都振奋起来。
“危机还没过去,大伙儿还需努力。
“都是战场老兵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别婆婆妈妈像个娘们似的。
“大家要向夏娜学习,别让娘们笑话。”
众人闻言,瞬间都挺直了腰杆。
接着罗杰交代丹尼“你现在马上带长矛兵,去那山脚下的树林边,搭建一座营地,我们的部队需要休整。”
他又交代渣罗“去把穆帖仪找出来,那家伙每次打仗都像缩进洞里的兔子。
“你和他一起想办法,带着标枪兵和弓箭手,在附近的树林和草地里收集食物和物资。
“我们和罗姆人闹翻了,在进入亚美尼亚人的地盘前,是买不到东西的。
“我们必须想办法自行筹措,补给越充足,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就越安全。”
罗杰又吩咐奥丁“把剩下的骑兵都组织起来,重新编队。
“我需要你带领他们巡逻。
“罗姆人的援兵会源源不断地过来,我需要知道他们大致的数量,以此确定,接下来是留还是走。”
奥丁询问道“要是遇上了敌军援兵,打还是不打?”
罗杰坚决地说“人数少的话就给我吃了它,人数多的话就保持警戒,具体事项,我授权你自行决定。
“另外,我们来的山谷方向,也要派人去看看。
“我们还有负责联络公爵韦尔夫的骑兵没有回来。
“他很可能也陷入了缺水的窘境,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这里。
“你派人在那里守着,看到他,就把他带回来。”
于是众人领命而去。
有了事情干,他们脸上的凄容都消失了,代之以坚毅和刚强。
罗杰自己也没有闲着,他带着亨克,去完成一项艰巨的,考验人性的任务。
这任务其实不用他自己去做,随便吩咐一个人就可以了。
也没人要求他去做,但罗杰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做。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拥有“无畏者”绰号的罗杰,去直面淋漓的鲜血吧。
去看看因为你错误的判断,延误战机而导致的灾难性后果吧。
去直面那些本来不应该死,现在却即将赴死的士兵们吧。
去承受他们的抱怨和愤怒吧。
罗杰抽出了诺曼剑,走到一个重伤垂死的西西里士兵面前。
那士兵如同离了水的鱼,正艰难地喘着气。
罗杰单膝跪地,郑重地询问道
“告诉我,你的遗言,我发誓,将尽我所能地去完成它。”
平躺在地上的士兵,他那因为缺血而惨白的脸庞抽搐着,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单词
“我能进天堂吗?”
罗杰直视对方的眼睛,用很肯定的语气告诉他
“像你这么勇敢的战士,一定能够进天堂。”
于是那垂死的伤员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忍耐着伤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罗杰搂住那士兵的脖子,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口,手腕用力,把诺曼剑送进了对方的胸口,直达心脏。
一阵急促的抽搐后,那重伤的士兵,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于是罗杰拔剑,站起身,走向下一个重伤垂死的战士。
他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过程,一个接一个地,给重伤的士兵们,送上了“仁慈”。
两天后,赫拉克里亚城南面的山脚下,茂密的森林旁。
休整了两天的士兵们,大多都恢复了精神。
他们唱着歌,痛饮着清澈的溪水,把刚刚捕获的猎物架上了烤架。
站在主帐篷外的罗杰,看着自己的士兵们恢复了元气,心中很是欣慰。
然而他面色却依然沉重。
他面前,一脸担忧的奥丁,正在报告
“团长,从北面赶来的罗姆人援兵,越来越多了。
“都是些装备简陋的牧民,他们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都躲在赫拉克里亚城北面的山里。
“具体数量我不清楚,但估摸着,应该已经有一万人了。
“加上赫拉克利亚城里面的守军,马苏德已经拥有了和我们一战的力量。”
罗杰沉着脸说“但他未必有和我们一战的勇气。”
边上的丹尼插嘴道“但是敌人的援兵还在不断地增加,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罗杰点头赞同丹尼的意见,事实上他虽然嘴硬,但心里也在为敌人援军数量的日渐增多而担心。
他知道苏丹马苏德在汇集到足够数量的援兵之后,一定会对自己这一伙人下手。
自己部队驻扎的地方,简直就是在对方的睡榻边,对方怎么可能会一直忍受下去。
而且罗杰估计,马苏德下手的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
对方必须赶在公爵韦尔夫可能到来的精锐骑兵渡过那条河流前,把自己这伙人干掉或赶走。
否则留着自己一伙在他们身后,他们是无法安然地在那条河边阻击公爵部队的。
罗杰需要确切地知道自己现在还有多少实力,以判断是否能够抵挡住马苏德的进攻。
他询问陪在边上的穆帖仪“战损报告做好了吗?”
穆帖仪掏出一叠羊皮纸,用沉重的语气念了起来
“在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赫拉克里亚渡河战斗中,我们西西里士兵展现了大无畏的精神”
罗杰的眉头开始皱紧。
“英勇无畏的剑士们,带头冲向了敌军,即便全军覆没也没人退缩”
罗杰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爆起。
“这些年轻人在牺牲前的一刻在想什么?
“是他们的家人,还是他们的恋人?
“亦或是上帝赋予的神圣使命。
“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罗杰紧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
“虽然这些无畏的勇士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们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够了!”
罗杰暴喝一声,止住了穆帖仪的长篇大论。
他说“你就不能给我简略一些吗?
“我现在不需要听这些废话,我要的是简报,简报!”
穆帖仪倔强地说“这怎么是废话呢?
“这篇报告里每一个字我都是仔细推敲了好久才写下来的。
“都是能给听众带来悲伤、震撼的词语,怎么能说是废话呢?”
罗杰长吸一口气,他说“穆帖仪,我不想这么做,是你逼我的。”
穆帖仪傲然挺着脑袋,一副“只管来、谁怕谁”的叼样。
罗杰撇撇嘴,用粤语说道“雷搞咩啊。”
穆帖仪突然浑身一震,如同遭了雷击。
随后他像扎了钉子的轮胎,一身傲气漏了个干干净净;又好似淋了雨的公鸡,只剩下了垂头丧气。
罗杰都有些可怜穆帖仪了,于是他放弃了继续的打击。
他说“穆帖仪,麻烦你直接告诉我,还能战斗的士兵数量吧。”
穆帖仪这下子不叼了,他直接把那叠羊皮纸“哗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页。
他报告道“”团长,骑兵还有人,但是马只剩下了匹。
“长矛兵还有人,标枪兵剩下人。
“远程部队人,其中巨盾弩兵人,弓箭手人。
“新添加的短斧女兵剩下人。
“另外还有个轻伤员,都是能够自己行走的,各个兵种都有,修养一阵子应该可以归队。
“总计剩余余人。”
罗杰想了想,扣除后加入的个女兵,自己原先人的部队,只剩下了人左右。
他叹了一口气,这一路上大仗小仗打下来,自己的部队,已经战损人了。
自己和丹尼花了好大的心思和巨额的财富拉出来的常备军,战损已经达到了。
好在损失最大的,两天前的那场战斗,是在漆黑的夜里进行的。
当时战士们无路可退,又看不清自己人的惨状,这才坚持了下来,否则早就崩溃了。
这年头有几只部队能承受这样的战损还能继续战斗的?
随后罗杰想到,若不是夜战、混战,敌人那些没受过系统训练的牧民,可能比自己的部队更早崩溃。
自己发动夜战到底值不值得呢?
罗杰晃晃脑袋把这个问题抛开,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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