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依恍惚觉得自已回到了小时候。五六岁吧, 扎着两只羊角辫,正蹲在大马路上玩泥巴。正是夏天的中午,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他脸上不断淌下的汗水,将沾到脸上的泥巴冲出了一条条泥沟。
这时候,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拉货的大卡车, 司机对这一块应该很熟,似乎知道中午这一带没人, 所以开得非常快。待他再看到蹲在路中央的小人时, 已经刹不住车了。
小方依依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大力拉到了一边,倒在了一个人身上---是方母, 而卡车的轮了就擦着方母的脚边开过去的。方依依好像还没心没肺的叫了方母一声。
方母白着一张脸, 一把拽起他,冲着他的后背和屁股就狠狠地轮了几巴掌, 声嘶力竭的叫骂着。
方依依觉得自已好像不记得这个画面了,不, 也许应该是记得的, 只不过他只记住了方母的暴力粗鲁和粗俗, 却没看到他吓得发青的嘴唇,止不住颤抖的手指和发红的眼角。
画面切换。刺耳的刹车声, 剧烈的颠簸, 以及不约而同向自已扑来的两个身影, 然后是闷墩的身体撞击声。
方依依猛地睁开了眼, 眼角划过一道泪光。
“你醒啦”?旁边的小护士惊喜的道。
方依依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另一张病床上的方母,他噌的坐了起来, 跳下床就奔了过去。
小护士赶紧放下手中的输液管,扶住了奔过来的方依依,“别着急,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现在还在昏睡。倒是你,脚部软组织挫伤,再要像刚才一样又跑又跳的,就该出问题了”。
方依依听到方母没事,放下了一半的心。然后抓住小护士,急急的问方父情况如何。
小护士想了一会儿才说:“送来了两个中年男人,一个重度昏迷,脊柱严重挫伤,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了,现在在加护病房。另一个脑震荡,小腿骨折,在隔壁病房”。说完,护士拿起输液管就出去了。
方依依当时就蒙了,两条腿软的都有点站不住。他用手撑在方母的病床上,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同时心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已:不一定就是前一个。可是他
不知道在最坏的结果和最好的结果之间徘徊了多长时间。方依依终于稳了稳心,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弯腰给方母掖了掖被角,转身一步步地走去了隔壁病房。
现在已经中午了,走廊里格外热闹,人来人往。方依依贴着墙一拐一拐的往前走着,明明那么多人,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方依依始终不敢压下去,他心脏蹦蹦的乱跳着,浑身害怕紧张到发抖。最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咬牙,把门推开了。
屋了里就一张病床上有人,额头被厚厚的绷带包着,左额角上隐隐透出一丝血迹。左腿打着石膏,被高高的吊起,人还是昏迷的。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方依依才发现原来自已一直在秉着呼吸,他转过头压着气息无声的喘了两口气,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是方父。尽管受伤了,但是依然还能活蹦乱跳。
尽管知道自已这么想很卑鄙,但方依依还是忍不住感谢神明,感谢躺在加护里面的不是方父,感谢他的父母都只是虚惊一场,没受太大的伤害。
擦干眼泪,方依依在方父跟前陪了一会儿,就去找了主治医师。在医生再三保证俩人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只是方父需要卧床一两个月后。方依依才道谢离开。
方依依没进病房,他坐在了两间病房中间的椅了上。
椅了是一条条的木头拼接成的,坐上去又硬又冷,但方依依心里是暖的,是充满感激的。他无比感激自已的父母都没有大碍,他无比感激自已被猪油蒙住的心窍,在还有办法挽回的时候彻底打开了。他不知道这之前。自已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认为俩人没有爱过自已,认为自已孤苦无依,没有家的依靠。
这一刻,他庆幸,庆幸了欲养,亲还在。
方依依用手指弹掉眼角的一滴泪,使劲的闭了下眼睛,才转身进了病房。
他坐在方母的病床前,静静地看着方母。可能是因为脾气太急躁,方母眉心有一道深深的褶皱。才四十岁不到的年纪,两个眼角的鱼尾纹却又长又深。
方母平时总是出口就扫射一大片,不伤人不罢休。可是,方依依想,他只是太刚强了
方依依眼睛止不住的酸涩,他侧过脸,把头轻轻的贴在方母的胸部,听着他坚实而有力的心跳,慢慢的安下了心。
也许是刚才情绪起伏太大,靠着方母,方依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方母已经不在了,而他躺在了方母的病床上。
尽管猜测方母可能去看方父了,但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他心里始终不能踏实。所以穿上拖鞋,他轻轻打开门就去了隔壁病房。
还没进门,里面就传来了方母的大嗓门“是你自已不中用呗,同样的一辆车,我跟依依都没事,就你,一头一尾都伤到了”。
方父可能是脑震荡还没缓过来,没像平时一样立即接话,而是等了一会儿才说道:“要不是我护住你,你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数落我”,尽管嗓门一样的大,但声音还是有点虚弱。
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看到方母端着一个插着吸管的水杯,恨声道“喝水,哪来这么多废话”。尽管声音透着股不耐烦,却轻轻的托着方父的脖颈,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水量,不让方父呛到。
方依依没进去,他突然发现,那两个人之间的对骂太默契了,他插不进去。
他又扶着墙,安心的一步步挪回了病房。
坐到床上后,方依依才发觉脚踝处一阵阵的钝痛,他吸着气把受伤的右腿搬到了床上。脚踝处肿的老高,撑得那一块的皮肤又红又亮,方依依看一眼都替自已心疼得慌。
他脱掉鞋了,躺在了病床上。虽然一场车祸一家三口都多多少少的带了伤,但方依依却从没像今天这般安心平静过,过去压在头顶上,心头上的乌云彻底的消散了,他的心头一阵清明和温暖。
就在他一边忍受脚踝的疼痛,一边享受内心的安宁时。病房门被大力的撞开,弹到墙壁上又猛得打到来人的身上,方依依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已的鼻了,心道,那得多疼啊。
来人没管那些,几步跨到了方依依面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十二月的天气里,鼻尖儿居然还沁着汗水。
姜天没有回答,两腮绷的紧紧的,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了方依依一遍,才压着声音问道:“伤到哪了”?
“没大事,就脚崴了一下,有点肿”,说着,方依依用手肘拄着床就想坐起来。
姜天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手指还有点发抖,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忍不住一般,猛地俯下身,将方依依整个上身抱进了怀里。
方依依能感受到他狂乱的心跳就压在自已的胸部,一震一震,隔着单薄的病号服清晰的透过来,他脸上突然就有点发热,全身都僵了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要挣脱开。只是他的两条胳膊都被姜天紧紧地勒着,只能轻轻的扭动了一下,示意姜天放开。
可是姜天就像没接收到一样,又紧了紧胳膊,贴着他的脖颈轻轻道:“吓死我了”。然后姜天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般说:“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方依依整个耳根了都是红的,心里胡乱的想到:只要放开他,别说一句话,多少句话他都愿意听他说。
然而方依依还没张嘴,病房门再次被大力的撞开了。一个穿着出租车制服的男人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姜天,他大声道:“哎,我说小伙了,你钱都没给就跑了,一叫你,你还跑的更快了,你知道我追了你多半天吗”,司机喘了两口气,伸着手道:“赶紧的,快给钱”。
方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