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尖叫并不是白樱雪的声音。萧天河拨开草丛快步上前,发现站在小河边上的白樱雪满脸通红。
“怎么了?”萧天河没发现附近有任何异样。
“真是无耻之辈!”白樱雪咬紧一口玉牙。
萧天河莫名其妙:“刚才惊叫的人是谁?”
白樱雪指着小河对岸的空地:“刚才有一男一女,在那里……在那里……”她欲言又止。
萧天河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可是在行苟且之事?”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不顾廉耻!”白樱雪啐道。
“又不是大庭广众,说起来还是你撞破人家的好事呢!”萧天河甚觉好笑,“赶紧走吧!”
“站住!”这时,远处的树影里走出一位男子,衣衫稍显凌乱,满面怒容,走到河边指着白樱雪喝骂:“呔!你这女子好生无礼!”
萧天河打量了一下,男子油头粉面,体形稍胖,面团似的脸,五官倒是清秀。若是再瘦一些,应该是个俊朗之人。
“是你二人不要脸面,怪谁?”白樱雪回嘴道。
“这里又不是城镇街道,本应无人才是。再说我们先来此处,你是后来闯入,不道歉也就罢了,还要争辩?”男子更生气了。
白樱雪针锋相对:“若不想被人发现,回自己家去!这里是荒郊野外,又不是你自家之地,何来‘闯入’一说?”原来她生气时嘴皮子这么利索。
“既然被你撞见,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男子亮出一把刀来。
白樱雪毫不畏惧:“怕被撞见,想来也不是什么正当夫妻关系。”
萧天河见两人快要打起来了,连忙将白樱雪拉到身后,打起了圆场:“这位兄台,切莫动怒,是我们失礼了。”
男子瞟了他一眼:“她是你什么人?朋友,姐妹,还是妻子?”
萧天河按照事先与白樱雪的约定回答:“妻子。”
“既是夫妻,想必也能理解男女感情之事。萍水相逢,道个歉也就算过去了,何必咄咄指责呢?”男子收起刀来。
“万分抱歉。”萧天河赔笑道,“不过林中生有毒虫,兄台在这里释放情怀……真乃性情中人啊!”
“小小虫子有何惧哉!这里花香水清,景致怡人,二位于黄昏时分深入林中,想必也是心怀同样一番‘美’意吧?”男子轻笑。
萧天河顺着他应道:“哈哈,果然瞒不过兄台。”
白樱雪本想反驳,见萧天河竟承认了,只得红着脸暗暗啐了一声。
“既然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吧。”男子转身冲着林中招呼,“出来吧!”
大树后面走出一位羞答答的女子,衣服装束与男子相近,长相还算漂亮。
就算长得再漂亮,白樱雪也认定她是个不顾廉耻的女子,不禁嗤之以鼻。
“相逢一场,不如同去喝一杯,如何?”男子邀请道。
白樱雪冷冷地回答:“我们还要赶路。”
“此处距离最近的村镇也有数个时辰的路程,你们若是赶路怕是后半夜才有地方落脚了。”男子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兄台。”萧天河拱手道。
见萧天河应了,白樱雪十分不满,低下头,撅着嘴。
“好,你们在此稍待,我们去取些东西就来。”男子和那女子一起走回了林中。
待两人身影消失,萧天河逗白樱雪:“生气了?”
“你怎么能和这种人打交道?低声下气的,让人好不气恼!”
“哎,别这么说,毕竟是咱们鲁莽了。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二人衣着又相似,我估计,他们应该是某个宗派的弟子。”
“那又如何?同是宗派弟子,那两人就不是夫妻,而是师兄妹了。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更显无耻。”
“也没规定师兄妹就不能结成道侣啊!本该只是两人的私事,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被我们撞见。即使我们不说出去,毕竟不光彩,那人恼羞成怒也属正常。就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局面,你觉得他会轻易放咱们离开吗?”
白樱雪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你还怕他不成?”的确,以萧天河独有的本事,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我是寻思他二人在此,说明宗门离得也不远,万一闹将起来,横生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和解也好,打消他的疑虑。”
“所以你故意承认……”白樱雪又羞红了脸,“早就听杜姐姐说你不正经,果然如此。若是让叶姑娘知道了,我如何说得清楚!早知道就和你以兄妹相称了。”
“杜怀柔?那个家伙居然还说我,也不知道谁不正经!”萧天河啼笑皆非,“再说我们在大赤界就认识了,你还不了解我么?”
白樱雪正色道:“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我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缓兵之计,先留下我们,然后回宗找帮手,伺机灭口?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去贪那杯酒水了。”
“放心,他们若是要灭口,必定时刻盯着我们以防逃走,哪里还会留我们在这儿?”
不一会儿,那一男一女果真回来了,两人手中分别捧着一个大木箱。
“在下宁延平,这是我师妹聂芳蓉,我们都是饮空观弟子。今日我宗大部分弟子都跟随掌门去山里祭祖了,二位若不嫌弃,就在我宗内住一晚吧。”男子挺热情的。
“让二位见笑了。”聂芳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啊,原来是饮空观门人,失敬!”萧天河记得,饮空观是魔道四大宗派之一,掌门也是《清微榜》上有名的高手。
“你那箱子里,可是桂花蜜?”白樱雪一下子就闻出来了,这正是她之前嗅到的那股特殊的桂花香气。
“正是,姑娘好灵敏的嗅觉!这片山域有一种专采桂花粉的小蜂,酿出的蜜特别香甜,而且还有败火、清毒、安神之效,可是炼丹的珍贵药材呢!我二人今日来此,正是为了……为了采集蜂蜜。”说着,聂芳蓉面露红晕,为掩饰尴尬,她打开了木箱,拿出一个已经灌满了蜂蜜的丹瓶,递给白樱雪,“姑娘尝一尝吧。”
白樱雪打开瓶子嗅了嗅,又倒了一点在口中,面露喜色:“真是好蜜!不知聂姑娘能否带我去看一看那采蜜的小蜂?”她竟然连通报姓名都给忘了。
聂芳蓉欣然同意,引着白樱雪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宁延平与萧天河目送两人背影直至不见,相视一笑。
“到底还是女子与女子之间好说话。”宁延平拱手笑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萧天河报上名后,两人边走边聊。
原来最近几日是饮空观纪念本门祖师的大日子,宗内只留下少数弟子看守,其他人都跟随宗主进入深山,祭拜数日之后才会回宗。
萧天河好奇地问:“祖师牌位不都是在宗内供奉着吗?为何要去山里祭拜?”
“其实这里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宗门之地。原先的旧址因为早年间一场地震彻底毁了,后来我们举宗迁徙至此,所以门内弟子对现在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掌门带领宗内子弟前去山域中最高的山巅,祭天、祈地、拜祖师爷,祷念有朝一日能迁回去。可惜原先的山都塌了,只剩一堆乱石,我看是没什么希望了。”宁延平叹道。
稍稍了解了一番饮空观之后,萧天河忍不住问起了今日之事。
宁延平无奈地讲述,聂芳蓉其实是宗内一位长老的女儿。两人两情相悦,偏偏那位长老有些势力,性格又固执,不顾女儿的心意,一心只想把她许给宗主的儿子。宁延平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指望着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能让长老改变想法。“其实这次我是出宗办事提前归来,才有幸和聂师妹相会。否则,聂长老才不会让我们俩有机会独处呢。只是宗内不可肆意妄为,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于是我们趁机出宗幽会。等师妹豆蔻怀胎,有了我的孩子,聂长老应该就不会再强求了吧?退一步说,即便他还是不肯松口,也没有人会要有孕在身的师妹吧?最后他只能把师妹许配给我。”宁延平美滋滋的。
“你就不怕聂长老知道后雷霆盛怒,将你逐出宗派,逼聂姑娘终身不嫁,把你的孩子当成孽种打掉?”
宁延平望向萧天河的眼神十分复杂:“应该不会吧?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萧天河笑了笑:“希望不会。我不明白,既然你们感情受阻,为何不携手私奔呢?躲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处,享受人生幸福。即便若干年之后再与聂长老相见,孩子都好几个了,相信他也无可奈何。那才是真正的‘生米煮成熟饭’,你现在这种行为在聂长老看来完全就是‘奸骗’,他知道之后不杀你都是好的了。”
“这……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私奔,可是以后的修炼怎么办?再说聂长老知道我拐跑了他的女儿,岂会善罢甘休?再加上为情而私奔是有辱宗门之事,估计饮空观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设想的那种情况……恐怕难以实现。我只希望师妹怀孕之后,掌门和聂长老为了遮丑,索性成全我们算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一死,能得师妹钟情,我这辈子也算值了。”宁延平惆怅万分。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奈。他的计划虽然有些荒谬、有些下作,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起来,能有这等魄力的人也不多见。
“那就预祝宁兄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萧天河送上祝福。
“谢谢。能像你们小两口一样就好了,唉……”宁延平看向萧天河的眼神满是羡慕。
其实萧天河何尝不惆怅?飞升许多年了,血骨坛、宝应门也找了好久了,叶玲珑依然杳无音信。“玲珑啊玲珑,你到底在哪里?”萧天河心中暗叹。
接着,宁延平又问了问萧天河的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投机,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山谷前。饮空观就座落在谷口,连接左右两山,可以说,山谷完全变成了饮空观的后院。
“这里本来是个荒弃的小镇,后来慢慢改造成现在这样的。”宁延平解释道。
在大门前等了没多久,聂芳蓉和白樱雪也回来了。看见宁延平后,白樱雪向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想必是路上也从聂芳蓉那里了解了两人的苦衷。
据宁延平说,在祭典期间,宗内只有二十多个弟子看守。进宗之后果然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四人沿着小路上了西山山坡,进了一座大院。院中有一口井,井旁还挂着一口大钟。宁延平向两人介绍:“这里本是荒镇的山神庙,稍微改了改就住下了。”
萧天河问他:“你也住这个院子里?莫非聂长老就是你的师父?”
“聂长老是我师伯,连师父都要听他的,否则师父也许还能替我说几句好话。”宁延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今晚就住大钟后面的那间房吧,那是我师兄的房间。他外出办事去了,还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宁延平!你好大的胆子!”正屋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位满面怒容的长须男子走了出来。
“爹!”聂芳蓉花容失色,“你不是去山中祭拜了吗?”
“住口!我没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
“师伯!”宁延平满头冷汗,战战兢兢地恭拜。
聂长老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宁延平疼得哼哼唧唧,站不起来了。
聂芳蓉赶紧伸臂护在心上人身前:“爹,你别怪宁师兄!是我愿意的!”
聂长老也不顾有外人在场,当即重重一耳光,扇得聂芳蓉眼冒金星,脸上五个指头的红印逐渐清晰。
萧天河与白樱雪对视一眼,各自暗叹:“好狠的父亲!”
“说!你们两个刚才干什么去了?”聂长老斥问。
“我去林中采集桂花蜜,宁师兄担心我一个人拿不了,就随我同去帮忙……”
“还不说实话?我都问过了,你离宗时是未时二刻,采这两箱蜂蜜需要两个时辰?”聂长老又是狠狠一记耳光,可怜的姑娘,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白樱雪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拱手道:“聂长老请息怒。聂姑娘是因为遇见我们才耽搁了,你不要怪她。”
“你是哪里来的?此乃我自家之事,外人休要多管闲事!”聂长老对白樱雪也吹胡子瞪眼的。
“就算是家事也别打人呀!聂姑娘多可怜,她可是你的女儿,你难道不心疼?”白樱雪蹲下身搂着聂芳蓉,轻轻替她揉着被打肿的脸蛋。
“滚开!再啰嗦我连你也一块儿打!”聂长老可真是个暴躁的家伙。
白樱雪生气了,抬头冷眼瞪着聂长老。
聂长老还真扬起手来,萧天河赶紧上前作揖:“聂长老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若换做别人如此嚣张跋扈,萧天河早就出手了。可此人是饮空观长老,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聂长老真是逮谁凶谁:“你又是什么人?我都说了少管闲事!你嫌命长了么?”
萧天河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回道:“我是步皇的朋友!”
太玄帝皇步重芳,他的朋友自然没人敢惹。
聂长老果然吓了一跳:“步皇?你是说太玄帝皇步重芳大人?”
“正是。”
聂芳蓉都停止了哭泣,吃惊地瞪大婆娑泪眼望着萧天河。
“哈哈哈!”聂长老抚须大笑,笑声恐怕连整个饮空观都能听得见,“你这种毛头小子会是步皇的朋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萧天河没有争辩,而是将步重芳给他的那柄短匕拿了出来。匕首上一面刻着一个“步”字,另外一面刻着一个特别的图纹。
“快给我看看!”聂长老一边说一边抢了过去,颠来倒去仔细观察了许久,然后长吐了一口气,“没错,这花纹正是太玄帝皇的徽印,看铸技也确实是出自太玄宫铸匠的手笔。小子,你这匕首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步皇亲手给我的。”
“哦?那你应该是见过步皇咯?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步皇大人了,不知他老人家功力是否又精进了?”
萧天河笑了笑:“看来聂长老还是信不过我。步皇根本就不是‘老人家’。”而后,他准确又详细地形容了步重芳的相貌,使得聂长老彻底相信他不是偷匕首的盗贼,而真是步重芳的朋友。
而且聂长老猜测,萧天河不仅是步皇的朋友,还不是一般的朋友,否则步重芳绝不会赠予他刻着帝徽的匕首。刻着帝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把匕首本是步重芳自己用的!
从此开始,聂长老的态度就完全变了,先是客客气气地询问了萧天河与白樱雪的名字,然后为之前的粗言鄙语向两人道歉,最后还盛情地邀请两人进屋一叙。
这会儿,萧天河又替那对“苦命鸳鸯”求情,聂长老欣然表示不再追究,对女儿道:“起来吧,今日看在萧公子与白姑娘的面子上,放你们一马。
聂芳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总是凶巴巴的父亲吗?
墙边的宁延平揉着肚子站起来之后,聂长老招呼他:“你和蓉儿先陪着二位贵客,我去附近的镇上去买几坛好酒。”
宁延平说过,此处离最近的村镇也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可算不上“附近”。萧天河忙说不用,可聂长老哪里肯听?叮嘱聂芳蓉务必将两位客人留下,然后他匆匆飞离了饮空观。
聂长老走后许久,聂芳蓉和宁延平依然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不仅是因为聂长老态度的巨幅转变,也因为萧天河“太玄帝皇的朋友”这个身份。
“没想到令尊还有如此热情的一面呐。”萧天河打破了沉默。
聂芳蓉眨了眨眼睛:“萧公子,现在就剩咱们四个,还望如实相告。你果真是……步皇大人的朋友?”
萧天河点点头。
聂芳蓉和宁延平对视一眼。
“太好了!”宁延平喜上眉梢,握住心上人的手,“有步皇的朋友替我们说情,师伯他肯定会同意咱俩双修的!”
“嗯!”聂芳蓉也兴奋得连连点头。
“我看未必!”白樱雪给两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