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比武,颜子召在宗内的名气更响了。虽说看似赢得有些侥幸,但对手沈秋雁毕竟是个神境三品的弟子,一品胜三品,除了侥幸之外,恐怕也没其他说法了。可是,颜子召心里清楚,他赢得并非是侥幸,而是沈秋雁故意而为。
“难道她不想去天绝塔吗?况且可以借比武之机向我报仇,何必要故意让我赢呢?”回到茅屋之后,颜子召在房里踱来踱去,向何天遥诉说着心中的疑惑。
何天遥猜测:“也许是知道武青丘的下场,心生悔意,通过此事向你示好?”
“完全不必。只要公平比试,点到为止,我照样敬重她。她就是脾气刁蛮了些,心眼儿并没有多坏,当时武青丘欺负我时,她还劝武青丘‘化戾气为祥和’呢。”
“‘戾气’就是因她而起,她劝阻武青丘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已。”
“当时我在气头上,竟用粪桶砸一位姑娘,事后想想这种行为的确是过分了,也不能怪她生出‘戾气’。”颜子召叹道,“总之,在整件事中她不过是个起头的,之后的矛盾就与她无关了。为了向我赔罪示好就放弃去天绝塔的名额,太可惜了。如果说故意让我赢,我才能去天绝塔,那还勉强说得通,可是我本来就有去天绝塔的名额,击败我,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听了这一番话,何天遥也觉得,沈秋雁这场让步确实有点莫名其妙。“兴许……兴许她是喜欢上你了吧?”他打趣道。
颜子召哈哈大笑:“我一个挑粪种地的一品级弟子,大家见着我都绕道走,她会喜欢我?”
“等着瞧吧。不出一星期,她必然会来此处找你。”
“打赌?”
“输的替对方挑七天粪。”
“一言为定!”两人在房中击掌。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此时天都快亮了,会是谁?
“颜师弟,是我,沈秋雁。”
“嘿嘿!”何天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真是……怎么不早点来?”颜子召哭笑不得,打开了房门。沈秋雁站在晨曦之中,
她手上缠着厚厚一圈纱布,但血迹还是洇了出来。
沈秋雁温和地说:“颜师弟,可以跟我来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呃……好吧。”颜子召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何天遥在冲他挤眼睛。
沈秋雁在前头走,颜子召在她身后几步跟着,两人上到了半山的小亭处。沈秋雁凭栏远眺,在这里能够看到东方山顶上空的太阳,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给整片山谷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沈秋雁深吸了一口气:“山谷的景色很美,不是吗?”
“是啊。只可惜,没有多少人愿意来这里欣赏。”颜子召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受伤的手,“师姐,对不起,伤口一定很疼吧?”
“哪里,该道歉的是我。”沈秋雁轻叹一声,“其实……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先向你挑衅,才惹出后来那么多是非。”
“当日我也有错,不该用桶砸你。平时师弟也总说我脾气太急躁,可就是改不了。”颜子召笑了笑,“不过你我吵过之后,就是武青丘的问题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一点也不生你的气,你可以放心了。”
沈秋雁眉头轻蹙。
“师姐,你该不会是为了向我赔罪才在比试时故意让着我吧?不能争夺前去天绝塔的名额,多可惜啊!”颜子召道出心中疑惑。
“也不全是为了争执之事。其实……”沈秋雁轻咬下唇,“我另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哦?”
“你和武师兄比试的那一天,在晚飞峰追月亭,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颜子召十分惊讶:“你也在那儿?”
“事情因我而起,我当然放心不下。你别生气,那会儿我是向着武师兄的。我当时想,他是替我打抱不平才被牵扯进来,我肯定得助他。”
颜子召眨了眨眼睛:“怎么,是你让他偷袭我的?”
沈秋雁连忙摆手:“不是的!那场比试毕竟是掌门提出来的,我不敢随意插手,我只是……只是提醒了武师兄一下。比试刚开始,在晚飘峰时,武师兄不知该往何处去,我说了一句:‘
其实真正的比试,是当你二人之一发现了藏钉之处才开始的。’我的本意是提醒武师兄,在没有方向时,可以先跟着你行动,当你找到藏钉之处后,你们两个再各自施展本事争夺透骨钉,不想武师兄却曲解了我的意思,等你取得透骨钉之后再用卑鄙手段抢走。当时我就藏身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我本可以出面制止,也可以把你救醒,更可以去禀报掌门,可犹豫再三,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那样的话就会害了武师兄。好在掌门明察秋毫,最终没有委屈你,武师兄也自食恶果。”
“原来如此。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武青丘自己心术不正,把别人的建议往歪处想。”
“嗯。我虽然没有揭发他,但并不认可那种卑鄙的行为。当时我一直等到你苏醒,看你如何行事。我本以为你会立即暴跳如雷地去找武师兄理论,没想到你却先去晚空峰寻找第三枚透骨钉了。见你如此认真执着,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我估计武师兄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卑劣行径,正当考虑要不要最后出面替你作证时,却无意中发现原来向师兄也在悄悄地跟着你,于是我就安心了,最后向师兄肯定会帮你的。”
沈秋雁连向南桥暗中跟随的事都知道,可见她所言非虚。颜子召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而耿耿于怀吗?其实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天知,地知,我知。把坏事藏在心里,倒不如这样一吐为快。”沈秋雁正色道,“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修真者,实力并不是唯一的追求。回想一番,打我入宗之后,实力固然有所提升,可其他方面又长进了多少呢?比起你来,我的心境差得太多。思来想去,现在的我还不适合去天绝塔修练。就让它再多等我五年好了。”
“师姐,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你格外的美。”颜子召认真地说。
“就是这张贫嘴,得好好改一改了。”沈秋雁笑了,“我走了。还有半年时间,你好好修练,到了天绝塔可得替咱们霏晴派争口气哟!”
两人挥手而别,太阳驱散了雾气,将光明洒在了谷中的每一个角
落。
回到茅屋,何天遥一脸坏笑地迎上来:“啧啧,半山之上,沐浴晨光。雾如掩纱,互诉衷肠。看得我好生羡慕。”
“不是你想的那样。”颜子召一拳擂在何天遥胸膛,“沈师姐真是个不错的人。”
……
休息了一个时辰,颜子召上山去参加第二场比试了。这一回的对手同样是个神境三品的弟子。颜子召不出意外地输了,不过幸好只是受了点轻伤。
一天后,武斗大会圆满结束。掌门又做了一件出乎全宗子弟预料的事——当场宣布前往天绝塔的名单。
向南桥对颜子召与何天遥道:“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通常,掌门都是在天绝塔开启之前一个月才会公布名单。由于大名额轮流的关系,这一回分了五个名额给我们,师父如此急着宣布名单,不知是何用意。”
“联合管理天绝塔的大宗派总共有几个?”何天遥问。
“总共四个。除了我们霏晴派之外,还有丹幽洲的冰鹤门,紫朱洲的雨田宗,以及玉阳洲的沙海流。这四个宗派的实力明显比其他宗派高出一截,实力高就有话语权和掌控权,就能多分名额,名额分得多,对宗内弟子的好处就多,弟子实力强了,宗派就更强。这是个良性循环。”向南桥解释道。
何天遥记得,秋老说过,每一次天绝塔开启时,进入名额总共是三十个。四大宗派轮流获得五个名额,没轮到的三个大宗也各有三个名额,这样一来,三十个名额中的十四个都被四大宗派给占了,差不多已是半数。这就是拥有掌控权与话语权的好处。
待几位长老到达初雪殿前,掌门清了清嗓子,照着名单念道:“通过此次武斗大会,挑选出前往天绝塔的三人是:白起凤、秦雨筝、云幻生。”
没有念到颜子召的名字。
向南桥揉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回事?颜子召与何天遥面面相觑。何天遥没被允许参加武斗大会就算了,现在连许诺给颜子召的名额也不算数了吗?
宗里大多数弟子都知道颜子召
通过和武青丘的身法比试获得了一个天绝塔名额的事,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静!”掌门喝道,“另外,还有两个名额,分别给颜子召、何天遥!你们五人上前来!”
“对啊,还有两个名额呢!恭喜了!”向南桥欣喜地将发愣的两人推出列。
广场上一片哗然。以往分给大宗的五个名额,通常会再被分出一、两个当作宗派换取利益或是拉拢人脉的筹码。不仅是霏晴派,其他三大仙道宗派也在这么做。宗派需要发展,以一个名额换取大量利益,值得。此外,一个宗派实力再强大,在江湖上也需要盟友。所以出售名额既可得利,又可得情,一举两得。而这一次,掌门却把五个名额全都分给了宗内弟子。
长老们当然不满。
江长老道:“掌门此举不妥。当初你明明说过,本派将选出三名弟子前往天绝塔,为何又多添了两名?最近已有不少宗派为了那两个名额前来本派商谈,你这样决定,我没法向那些宗派掌门交代。”
掌门压根不在乎什么其他宗派掌门:“白起凤、秦雨筝、云幻生就是通过武斗大会选出来的三名弟子。至于颜子召与何天遥,是我直接把名额定给他们的。”
“看来大师姐还是向着咱们呐!”颜子召小声对何天遥道。
“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一听掌门的话,几位长老更气愤了。陆长老道:“什么叫‘直接定给他们’?两名刚入宗半年的弟子,何德何能?如此不公,其他弟子怎能接受?”
弟子中不少人纷纷附和起哄。
掌门笑了一声:“咦?这就奇怪了,三个月之前,我给颜子召和武青丘定下身法比试的时候已经明说了,胜者可以获得前去天绝塔的名额。我也给了其他弟子机会,怎么,当时怯懦不敢参加比试,现在却说不能接受?”
此言一出,抱怨声立马平息了不少。掌门当时所定的条件虽然很严苛,输了就要被清离出宗,但对于颜子召来说,条件也是一样的。他敢于接受,并且最终获胜了,那他确实有资格拿这个
名额。
马长老抗议道:“颜子召暂且不提。那何天遥呢?他一没参加身法比试,二没参加武斗大会,凭什么把名额定给他?掌门的说法还是难以服众!”
刚平息了一些的人群再度沸腾,不知是谁带了头,弟子们振臂齐呼:“难以服众!难以服众!”
“咱俩成众矢之的了。”颜子召对何天遥耸耸肩。
何天遥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早就了解到掌门并非
表面上那么放浪,其实心思细腻得很。于是他安慰道:“掌门必定有说法,否则咱俩将来还怎么在宗里立足?”
掌门没有回应马长老,而是招呼何天遥上前。不料何天遥刚跨上最高一层台阶,掌门就突然拔剑,一剑将他斩下台阶去。
“师弟!”颜子召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何天遥却按着胸口自己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说:“没事。”
颜子召看了看剑伤,衣服破损,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但伤口最深也没到骨头,只是皮肉伤。
江长老对掌门怒道:“你这是何意?”
掌门慢悠悠地说:“我刚才那一剑是玄境六品的水平,下面有谁不服气的,也站上来吃我一剑,只要能像何天遥一样自己站起身来,我就把名额给他!”
广场上霎时变得鸦雀无声。参加武斗大会的弟子最高才真境四品,哪里敢接玄境六品级别的攻击?弟子们也对何天遥刮目相看,一个初入宗半年的至境一品弟子,在玄境六品的攻击之下,竟然只受了点儿皮肉伤,简直匪夷所思。
“哈哈,大师姐可真有一套!”颜子召心里乐开了花,他回想起在前来霏晴派路上箭试何天遥的事了,连六品级别的攻击才破开皮肉寸许,难怪当时他满力一箭都伤不了何天遥呢。
江长老大步往阶梯下走来,边走边连连摇头:“不,不可能!区区至境一品,怎么可能受得住玄境六品的攻击?”他来到何天遥身前,一把扯开破碎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伤口。
陆长老和马长老也跟了过来,三人围在何天遥身前。弟子
们也都好奇地凑上前来。三位长老用指头在何天遥胸膛上点点戳戳,弄得他难受至极,憋不住想笑。调皮的颜子召故意冲他做了个鬼脸,顿时,何天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广场上空。
江长老慨叹:“能笑得这么大声,底气还这么足,看来受伤确实不重。”
台阶上的掌门亦笑道:“三位长老可对我刚才那一剑有所怀疑?”其实那一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出手确实不轻。
“掌门那一剑倒是没什么问题。”江长老直视着何天遥的眼睛,“但我依然不敢轻信,一品级的身躯竟能接下六品级的攻击。还是得排除其他因素。”
陆长老道:“其他能借力的方法还有甲胄、丹药、法宝、符咒、法阵。”
“衣服刚才我们都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特殊的高防御软甲。”马长老道,“其他也很简单,丹药有药效时间限制,法宝有承受极限,符咒用了就没了,法阵限于固定地点。何天遥,你可敢在休息三个时辰之后,由我选地方,只穿内衣,接我太境七品级的一刀?”休息三个时辰,是为了杜绝丹药之效;由马长老选地方,是为了确保无法阵之效;只穿内衣,是为了让何天遥没处藏符咒;将攻击威力提高至七品级,是为了摒除法宝的作用,在高品质法宝弥足珍贵的清微界,一个一品级弟子,是不可能拥有能够抵抗如此高强攻击的法宝的。其实,防御力一般的法宝同样珍贵,却连六品级的攻击都经受不住。马长老故意再提升一级,也有吓唬住何天遥的用意。
众弟子确实被吓住了,都暗暗直咋舌,太境七品的一刀,恐怕连天境五品的人都要被挥作两段。不过,何天遥接了玄境六品的一剑之后,对自己的躯体硬度已大致有数,所以他大声应道:“敢!”
“很好!”马长老满意地点点头。
“师弟,你可真是胆大!我还是先回去给你准备疗伤丹药吧,唉!”颜子召飞快地跑下山去了。江长老抚须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马长老对何天遥说:“你放心。如果你伤势太重,我会给你本派最好的疗伤丹药,并
且每日亲自替你疗伤,绝不会耽误你的天绝塔之行。”
何天遥笑了笑:“多谢马长老美意。不过我想,我还用不着疗伤,有丹药就足够了。”
陆长老冷笑:“呵,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小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小看了太境七品级。”在他看来,一品级实力的人当然不知道七品级的攻击有多厉害。
“也多谢陆长老关心。弟子心中自有数。”何天遥说完,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有这么精彩的好戏可看,弟子们奔走相告。没过多久,几乎全宗的人都来到了晚飘峰。这可比以往掌门下令全宗集合的速度还要快。广场上挤不下,大家就聚集在盘山道场上。哪怕看不到,也要在这儿等待结果。
漫长的三个时辰终于要过去了。慕容德来了,沈秋雁来了,颜子召也回来了,不过秋老却没有来。
颜子召凑近何天遥,小声道:“我跟师父说了,师父一点儿也不担心。”何天遥面露微笑,不担心,就是有信心。
马长老道:“差不多了。就在那边吧!”他随意指了一个地方。
何天遥站起身来,走到指定之处,干脆脱得赤条条的:“前胸有伤,我用后背接刀,可以吧?”
“当然可以。”马长老拿出刀来,后撤数步,摆开了架势。
除了掌门依旧在悠哉地喝酒之外,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慕容德、向南桥和颜子召三人在何天遥对面几丈处屏息等待,预备着接住稍后被刀劈飞的他。
“我来了!”马长老提气疾奔,何天遥稍稍将背弓起,马长老冲到他背后数尺之处,大喝一声,声若雷霆,刀影疾如闪电。
“嗯?”与此同时,掌门的酒壶却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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