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在前头慢吞吞地领路,何天遥与颜子召在其身后远远地跟着。目睹秋老弱不禁风的样子,两人无奈地叹着。
“何兄,有朝一日我再见着姜姑娘,说什么也要拜她为师,离开霏晴派。”颜子召的语气无比坚定。
何天遥劝道:“有那么容易脱离霏晴派么?名门大宗,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呸!什么名门大宗?你见过有哪个名门大宗这么对待新弟子的?”颜子召愤怒不已,他口中曾经大加赞赏过的霏晴派已被贬得一文不值,“对了,我看‘红樱’主事对你不错,以后你可以拜她为师啊!到时我拜‘蓝玉’,你拜‘红樱’,我们就可以双双离开霏晴派了!”
“好了,冷静一点,和‘红樱’主事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呢。”何天遥安慰道,“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算是遗憾,不至于动怒。未拜入霏晴派之前,我们还不是没有师父指点,自己修炼?”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没有这档子事的话,如今也不会失望。从希望的巅峰跌落到谷底,落差太大了。”颜子召道。
前面的秋老听到了“谷底”二字,回头道:“没错,我们正要去谷底。我们霏晴派山峰众多,只有谷底有些土地,可以为田。”
两人啼笑皆非。不过秋老所言没错,霏晴派高峰林立,峰与峰之间都有索桥相连,就连索桥之间都有交叉连接之处,还有连接高低索桥的旋索桥,仰头望去,就像是在群山间织了一张大网,“网线”连接的峰头于祥云之中若隐若现,十分壮观。
当下到山峰之间的平地时,一大片农田映入眼帘。这里说是山谷,但也高过平地,向远处眺望,还能看到当初登上晚飘峰的阶梯。山边上立着几间茅屋,秋老指着茅屋道:“我就住在那儿。”
接近茅屋,忽而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两人不禁眉头大皱。
“屋后是肥料坑,所以气味差了些。不过山间多雨,下雨之后就会好很多。”秋老道。
“什么肥料坑……就是粪坑呗!”颜子召捏着鼻子走到屋后看了看,“这么多
肥,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各个山峰上挑下来的。有时也会去附近的村子运一些来。这些都是我平日的任务。”秋老道。
何天遥的视线落在了秋老脏兮兮的衣服上:“秋老,那你衣服上的污渍……”
“施肥浇地的时候难免溅上一些,等施完肥之后就洗不掉了。虽然看着有些颜色,但其实已经洗得很干净了。”秋老道。
“呕——”颜子召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哈哈!”秋老笑道,“物可脏,但心不能脏。等住久了你自然会习惯的。”
“秋老,感情你就是个挑粪、种田的农夫啊,怎么能算是宗内之人呢?”颜子召满心怨气。
秋老正色道:“怎么,挑粪、种田就不是霏晴派的人了?宗内只有职责分工不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掌门的职责是领导全宗,我的职责就是挑粪种田。霏晴派上下五百多人,不能离了掌门的领导,同样也离不了我这个农夫!”
见秋老有些生气了,何天遥连忙打圆场:“说得是啊。只要人还需要吃食,就离不开这五谷轮回的俗事。挑粪种田再脏再累,也总得有人去做不是?”
颜子召道:“道理我懂。可是这种事完全可以交托给真正的农夫去做,何至于……再说好好的修真大宗,整出这片田来做什么?”
“是我主动要求来种田的。”秋老慷慨陈词,“偌大的宗派,几百人要吃粮,全都靠花钱买的话,将是多大的负担?这片田种出的粮食虽然不足以供应所有人,但节省下来的钱就可以让宗内弟子少炼几百瓶丹药,少铸几十把武器,将时间投入修炼之中,这就是我一个糟老头为霏晴派所做的贡献!”
两人闻言肃然起敬。环顾这片田地,除了主粮之外,也种了许多蔬菜,在茅屋对面的山脚下还圈养着不少家畜、家禽,所有这些农事,都是由秋老一人承担的。
秋老又道:“你们放心,我当你二人的师父绰绰有余,我也不会让你们替我分担农活,你们只管勤奋修炼。东面那间屋子给你们住,这里除了条件差一些,和在
山上修炼没什么两样。先进屋换上衣服,立即开始修炼!”
“是。”两人恭敬地应道。
进了茅屋,里面只有一台铺了草垫的土炕和一个水缸。土炕当中放了一张小炕桌,桌上除了一个茶壶、两副碗筷之外,还有两套白衣。那一看就是穿过的旧衣,布料比其他弟子的粗糙一些,颜色也偏暗,但还算干净。
何天遥环视了一圈四周,考虑了片刻,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颜兄,我们从晚飘峰上下来用了多久?”
“没太注意。不过以秋老的步速,时间可不短,半个时辰内走个来回根本不可能。”颜子召也觉察到了蹊跷。
何天遥分析道:“如此,事情就说不通了。如果秋老是在初雪殿前看到了我们,并且听到掌门下了集合令,他就来不及在半个时辰之内下山备好衣服再返回初雪殿前;如果他不在山上,他又如何知道掌门下令集合,以及我们两个要加入宗派的事呢?”
“是不是在那之前他就看到了我们两个,并且预计到我们是新入宗的弟子,所以预先备好了衣服呢?”
“你别忘了,之
前可是收徒大会期间,来客无数,他不可能从两千多人里预计到最终加入宗派的弟子会是我们两个。”
颜子召接着往下说:“那也就是说,秋老应该是在去初雪殿集合之前,不,是在掌门下集合令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们两个要入宗,也定好了要收我们两个为徒。”
“他是如何知道我们要入宗的呢?又是如何确定一定能收得我们为徒呢?”何天遥与颜子召四目相对,突然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掌门!”的确,能安排好这一切的,唯有掌门。不过,掌门不在两人视野中的时间也只有他们离开小楼前去广场观览收徒大会的那一点时间,而且,掌门那会儿还处于醉酒状态呢。
何天遥笑道:“看来我们两人的眼光还是太浅。掌门真的醉了么?不见得。”
“眼光浅的也不只是我们两个。宗内上下谁不认为掌门醉酒了?”颜子召道。
“掌门煞费苦心安排了秋老当
我们的师父,一定有她的道理。就好像她在往届收徒大会时随意写编号收新弟子似的,一般人参不透她的想法。”
“那个掌门不简单。如此说明她安排的秋老应该也不简单。”颜子召长吐了一口气,“何兄,我们赶紧换上衣服,出去拜见师父吧!”
“好!”
此时此刻,田埂边上负手而立的秋老,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不一会儿,两人从茅屋中出来,走到秋老身前跪地伏拜,齐声道:“徒儿拜见师父。前番多有得罪,敬请师父原谅。”
“嚯嚯嚯,好,好!”秋老满面春风,扶二人起身,“想不到时隔多年,我又收得两位好徒儿!”
两人对视一眼,秋老多年之前就曾收过徒弟,更加说明他并非看上去那么羸弱。
“从今往后,你们当以师兄、师弟相称。你二人是我的第三、第四位徒弟,也将是我的关门弟子。在你们之前还有两位师姐。不过她们都早已修炼有成,出师很久了。日后有缘,你们自会相见。”秋老道。他提到了“出师”一词,这个词可不得了。像晚飞堂陆长老所说的“等你们实力提升到秋老不足以指点你们的程度时,宗内自会安排”,那种情况不叫“出师”,而是“脱师”。真正的出师,是指徒弟已经修炼到足以独当一面的境界。到了那时,有师父指点和没有师父独自修炼的速度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要想教出的徒弟能够独当一面,首先做师父的自身也要能够独当一面才行。所以“出师”一词对师徒双方都有要求。秋老敢用这个词,可见他真正的实力肯定不止神境三品。
秋老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今日为师教你们的第一点,就是‘真人不露相’!从现在开始,你们二人合力来追我,只要能触到我身上任何一处,包括衣服在内,就算第一阶段的修炼结束。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许踏坏庄稼!”言罢,他脚下轻轻往前一搓,身形如同鸿毛一般轻轻飞起,然后悠悠地落在后方十几丈远的田埂上。
“好身法!”两人心中都在暗暗地赞叹。接着,颜子召迎面疾速上前,何天
遥同时从另外一边绕向秋老身后。秋老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两头堵截,在何天遥尚未到位之前,他就再度“飘”远了。之后,两人不断地试图从两个方向包抄,可秋老只是简单地重复着以脚搓地的动作,就已然游刃有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不觉,时间在慢慢流逝。考虑到田埂狭窄,《一气三元》身法并不适用,所以何天遥一直在用凤凰一族的至强身法——《舞九天》。颜子召的身法虽不如何天遥精妙,但也丝毫不曾懈怠过。两人一直追到功力耗尽,然后继续靠体力追逐。可是,别说碰到秋老了,两人自始至终都没能接近过他周身五丈。太阳渐渐落山,天色越来越暗,此时此刻,颜子召与何天遥两人的情形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身体疲乏,脚步沉重,大口大口喘息着,却依然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谁还在意气味是臭还是香?
“好了,有人来了。今日的修炼到此为止。”秋老腾身从颜子召头上跃过,进了茅屋。颜子召仰天躺倒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行了,我连吃、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
何天遥踉踉跄跄走到他身旁,也一头栽倒在地:“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怎么躺在地上?回屋里去!”茅屋中传来了秋老的喝斥声。
两人挣扎起身,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才回了茅屋,躺倒在土炕上。休息了片刻,外头真的来人了,向南桥喊道:“二位师弟,我把你们的武器拿来了!”
何天遥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他忽而意识到,自己分明只休息了一会儿,体力竟感觉恢复了不少。看看颜子召,他也是一脸惊讶。
两人开门,将向南桥迎进房中。看样子向南桥也是头一回进到茅屋中来。他看了看粗制的土炕,又看了看破旧的草垫,脸色似是十分过意不去:“真是委屈二位师弟了。师父那边……我商量了好久,可师父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最后还冲我发火,我就没再敢提换师的事。”
“无妨。‘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何天遥道。
颜子召亦附和道:“是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何尝不是一种磨练?”其实现在就算要给他换师父,他也不会乐意的。
听两人如此豁达,向
南桥心里总算舒坦了些。他凑近小声说:“那预祝二位师弟修炼有成,早日达成换师的条件,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霏晴派的规矩是师父必须高过徒弟两个级别以上,也就是说,你们只要再提升一品,就能申请换师了。师父那边我还会找机会继续为你们求情的,如果她松了口,我立即通知你们。”
“那就有劳师兄了。”何天遥拱手称谢。反正掌门松口也只是客观条件,到时换师与否还在于他们自己。
送走了向南桥,颜子召迫不及待地问何天遥:“师弟,你感觉到了么?土炕上有恢复法阵!”
何天遥点点头:“不仅如此,外面的田里有增加功力、体力消耗的法阵。”
“这都是师父布下的!于困境中磨练,战时才能游刃有余。再借助法阵迅速恢复,如此循环,实力必将大增!”颜子召激动不已。
“想来也只有在这种没有他人居住的谷间平地,才能布设这等法阵。”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这两个法阵意味着什么。”颜子召叹道,“你说的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客观环境。关键在于法阵本身!你知道布设一个法阵的成本有多大么?”
何天遥愣了愣:“多大?”
“法阵可是需要借助妖灵宝珠才能布设出来的!在这个妖灵宝珠无比珍贵的修真时期,要布出这样两个强力的法阵,花费的代价……我连想都不敢想!”怪不得颜子召如此激动呢。
何天遥纳闷地问:“为何不用属性宝石呢?”
“属性宝石?”颜子召挠了挠头,“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个词。”
“就是带有五行以及阴、阳属性的宝石。”
“传说很久以前的确有那种东西,后来都消失了。”
何天遥恍然大悟,属性宝石消失或许正是因为清微界天地之气逐渐稀薄的缘故。妖灵宝珠同样具有七
种属性,可以当成属性宝石的替代品用以布阵。
这时,隔壁秋老茅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打开窗户一看,秋老套上了一件麻坎肩,双肩分别扛着一条长扁担,扁担两头各挑两个大桶。
两人赶紧出了茅屋。“师父,让我们来吧。”颜子召接下扁担,分给何天遥一条。
秋老道:“我说过,不用你们替我分担农活。再说了,你们能受得了?”
“既然拜了师,当徒弟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辛苦呢?大不了不闻气味就是。”颜子召掏出一块汗巾,蒙在了口、鼻之上。
秋老“呵呵”一笑:“我不是指这个。”
聪明的颜子召立即明白了秋老的意思:“哦,光我一个人的话,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有师弟陪着我,我就不怕他们笑话我了!”
何天遥亦道:“如果尊师重道、吃苦耐劳也会遭人嘲笑,那就随他们笑吧!”
“很好。”秋老相当满意,“结束之后,我们继续修炼。”
于是,两人就分别挑着两个粪桶,跟着秋老上山担粪去了。天已经黑了,沿路并没有碰到多少人,碰到的人也都是远远就避开了。嘲笑的人虽然没有,但指指点点终归是少不了的。
打这天起,每天晚上戌时二刻,何天遥和颜子召都会准时地挑着粪桶上山。最初几次,秋老还同行指路,等后来两人熟悉了路径,他就彻底不管了。宗内弟子众多,每天四个桶得担三、四趟,每次等担完粪,已经是后半夜了。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又找来了新的扁担及木桶,两人一前一后双肩扛着,每条扁担上各吊四个桶,这样最多担两趟就结束了,省下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修炼之中。
两人在担粪时,也不止一次遇上过三堂长老以及掌门。长老们起初还会惋叹两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掌门则是回回都面无表情。要说最难受的,就属向南桥了,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帮忙又下不了那个狠心,相遇时只得尴尬地站在路旁,目送两人离去。两人倒是每次都笑嘻嘻地先向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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