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面对雁林山庄庄主,亦或是青变洲大司空管下应礼堂堂主,琅苍洲刑从堂的这批捕快都毫不客气。捕快统领一声令下,捕快们纷纷下马抓人,老弱妇孺先不管,抓的是青壮年的男子,人群立马骚乱起来。
朱桓平大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捕快统领身后,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捕快统领并没有反抗,而是镇定地说:“朱堂主,你若是在我们琅苍洲地境杀了我这个捕快统领,恐怕你也难回青变洲了。”
“我本无意取你性命,实在是邵龙一那厮欺人太甚!”朱桓平脸色铁青,仰头大喊,“邵龙一,别藏了!我们于雁林山庄逗留一夜乃是临时决定,你要抓上船之人,本该在昨晚预定的发船时间才对!所以你也是临时才下的命令,可见你一定就在附近!”
吼声在江岸上空回荡。有的人一副恍然神情,有的连声附和,邵龙一下令抓人,正好赶上金楼船延期发船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朱桓平见没有回音,手上加力:“你若再不现身,我真敢杀了所有的捕快!”
终于,树林中传出一声大笑:“朱堂主真是好大的口气,我捕魂堂的这批捕快精英,可不是你们青变洲聂堂主麾下那批酒囊饭袋!”随着话音,树林里走出来一个光头,他就是琅苍洲捕魂堂堂主——邵龙一。
朱桓平冷哼一声,推开了捕快,对邵龙一道:“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闲话不多说。其实昨夜我已经率人追至此处,本要动手抓人,后来发现雁林山庄有喜事,亲家还是你朱堂主,所以才没有扰乱婚事。现在洞房花烛夜已过,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放任犯人离去的。”邵龙一道。
为了不搅乱婚礼而耽搁一夜,邵龙一此举还算仗义,朱桓平的怒火平息了不少。接着,他又问起了犯人之事。
据邵龙一声称,这名胆大包天的犯人窃取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宝物,是琅苍洲大司空葛兆渊亲自向捕魂堂下的抓捕令,并点名让堂主邵龙一带队抓捕。犯人极有可能易了容,装成男、女
、老、少皆有可能。
听说本洲大司空亲自下令,众人意识到此事确实严重。不过金楼船上以及犬牙渡的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个,而且鱼龙混杂,线索太少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辨认出犯人,难怪邵龙一只得出此下策——扣下所有人。
“好,这种情况我能理解。不过我带来的这批人都是本家的亲信随从,不可能是什么犯人。你要扣就把其他人扣下,我们可是要乘船出发的。耽搁了归期,我也难以向常大人交代。”朱桓平故意搬出了青变洲的大司徒,与琅苍洲的大司空相抗衡。
其他人立即怨声载道起来,乘金楼船的人大部分都是客商,他们已经因为雁林庄的婚礼耽搁了一夜,再被押去刑从堂的话,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
邵龙一不置可否,而是另问一句:“朱堂主,敢问你此行可曾去过廓素城?”
廓素城,琅苍洲的皇都。
“当然,来贵洲即为客,不拜访一下主人如何能行?”朱桓平道,“虽然没见着神皇大人,但是和大司马冷大人、大司徒彭大人都见过面。”
邵龙一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去过皇都,也就不能免除嫌疑。”
朱桓平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腾”地燃了起来,而且比先前更猛烈,他怒道:“邵龙一!我朱桓平身为应礼堂堂主,本就掌管本洲外涉交礼事务,你怎能因为我的礼貌拜访而怀疑我?再说凭我的身份,还贪那什么破珍宝么?”
邵龙一振振有词:“连本洲大司空葛大人都十分在意的珍宝,恐怕你还真会贪。”
话不投机,朱桓平亮出了武器——一对金色锏:“邵龙一,你当真要撕破脸皮?”
邵龙一也毫不客气,拿出两柄长剑,左右分持:“你不配合,我就只有撕破脸皮了!”
“好啊,战就战个痛快!看看到底是你的双剑厉害,还是我的双锏厉害!”朱桓平一高跃下船去,直取邵龙一。他带来的那些随从也立即和捕快们纠缠在一起。不服气的客商们也纷纷加入了战斗,船上船下打成一片。
雁林山庄庄主裴国振
傻眼了,邵龙一现身后,他本以为此事即将在两位堂主的商谈下平息,没想到他们竟然三两句就谈崩了。现在他的立场十分尴尬,若帮朱桓平,那就是违逆本洲之官,以后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若帮邵龙一,那就是得罪了亲家,以后女儿该怎么办?情急之下,他只好大声劝道:“大家有话好说,先别动手!”在剑拔弩张的态势中,这种苍白无力的劝阻又有何用?他的话压根没人听。
庄主不动,雁林山庄的庄客也不敢动,但也不敢离开,否则会有逃跑之嫌,于是只得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看热闹”。雁林山庄的人苦,还有更苦的,那就是金楼船的人。这么多人打斗起来刀剑无眼,金楼船很可能会受损。
这时,颜子召与何天遥在船头附近,两人都没动手,正思量着该如何摆脱这件麻烦事,耳旁突然响起了姜怜语的传音:“看什么热闹?进船舱来!”
两人趁乱进了船
舱,姜怜语正抱着她那个皮箱子站在走廊中:“跟我来!”她领着两人在船舱里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座小门前。这时,旁边的舱室走出来一名船员,看见三人之后还未开口,姜怜语就闪过去将他一掌击昏,动作干净利落。随后她一脚踹开了小门,原来这里是船尾甲板下的一间暗舱,存放着一些金楼船的修缮器具以及替换配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艘小舟,是以防金楼船沉船之用。在暗舱的墙壁上一处,有一道生了锈了铁栓,费了些力气依旧拉不开,姜怜语拿出一把流星锤,砸断了铁栓。铁栓拴着的是船侧的一扇暗门,推开暗门之后,即可看见江水。
“姜姑娘,坐这只小舟根本跑不远的,一定会被发现,反而会增加嫌疑。”颜子召提醒道。
“我有数,上船!”姜怜语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颜子召冲何天遥耸了耸肩,两人站上了船。按理来说应该先放舟,再登舟,姜怜语却正好倒过来,先登舟,再放舟。
“躺下!”姜怜语又道。
两人于小舟中卧好,姜怜语从旁边扯过一块防水的帆布,盖在了舟上,又用麻绳
绑紧。
舟里的两人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颜子召小声问何天遥:“她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
忽然,小舟被立了起来,又急速下坠,下水了。江水紧压着帆布,并从缝隙里蔓延进来。两人能感觉到小舟在行进,但是却始终不浮出水面,而且还一直保持着竖立的姿态。
“我知道了,是姜姑娘在水下拽着小舟不浮出江面,借水遁走!”何天遥道。
“乖乖,姜姑娘好大的力气!”颜子召听了直咋舌,要想不被船上的人发现,就必须把小舟沉得更深。可是越深的地方,浮力就越大。况且小舟之小仅是相对于庞大的金楼船而言,其实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姜怜语不仅能拽着小舟不上浮,还能在水下推着小舟以竖立的姿态行进,太惊人了。
由于是背着栈头的一面船侧,又是贴着江面下水,下水之后还一直竖立着,果真没人注意到有一艘小舟已经悄然远去。
犬牙渡的喧闹声越来越小,船里的水也越漫越高,渐渐已经没过两人的喉咙。颜子召敲了敲船壁,姜怜语又传音道:“再忍一下,拐过前头一处小弯,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水下还能传音?颜子召瞪大了眼睛。
当水漫过两人头顶时,终于,船身如同一支冲天箭向水面蹿去,浮出江面之后竟飞起来几尺高,砰然坠落。姜怜语腾身上船,解了绳索,掀开帆布,对里面湿漉漉的两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了。”
两人回头望去,犬牙渡已经被树木所遮掩,庞大的金楼船也只看得见一点舰首。
“把水排干净。”姜怜语下令道。她走到船尾把舵。幸而是顺流而下,不用帆,船速也很快。
就这样,小舟航行了一整日,姜怜语虽然对两人有问必答,但自己依旧不主动言语。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一座残旧的栈头出现在视野之中。姜怜语控制着小舟靠过去,将缆绳拴在了缆桩上。
“备的干粮泡了水都不能吃了。沿着这条小路往东去三十里,有一个小镇。你们去买些吃的吧。”姜怜语
抛过来一个钱袋。
何天遥打开钱袋看了看,里面有一堆白珀块:“姜姑娘,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你们快去快回,休生事端。”姜怜语在船头坐下,闭目养神。
颜子召拉了一下何天遥的衣袖,两人离开了栈头。当看不见姜怜语的身影之后,颜子召郑重其事地说:“何兄,咱们逃吧!”
“何出此言?”
“那个姜怜语不简单呐!”颜子召道,“她的实力明显高出你我许多,却雇着我们这两个低手护送珍宝,你不觉得奇怪吗?仔细想一想,一路上都是她在做决策,是她领着我们,而不是我们护送她的珍宝!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她那番‘低手相护,就没人会料到此物珍贵’的鬼话吧?”
何天遥回答:“当然不信。可是,我们两个人又弱又穷,她图我们什么呢?再说,姜姑娘待我们不错啊,还让我们挑选了趁手的武器。就这么不辞而别,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说的也是。她除了冷淡一点之外,没发现其他缺点。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颜子召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走了一阵子,他又道:“不管姜姑娘图什么,反正她肯定是图点儿什么。何兄,我奉劝一句,万一情况不对了,就得当断即断,切莫意气用事啊!”
何天遥扭头看着他许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姜姑娘可没有别的意思。”
“嘿,我没那么说呀。”颜子召打着哈哈。
果然如同姜怜语所言,顺着小路走了一个时辰之后,远处出现了星点灯光。
小镇上没有酒楼饭馆,只有一家小酒铺。铺中也不见什么客人,一名老者蜷坐在门口的躺椅里打着瞌睡。觉察到有人来了,老者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两副陌生面孔,惊讶地指着来向问道:“你们是从渡口过来的?”
“是啊。怎么了?”
何天遥不解老者为何这般惊诧。
老者的脸色渐趋和缓:“哦,那个渡口已经废弃许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会在那儿下船。”
“怪不得那么残破呢。”颜子
召道。
老者从身底下拿出一根烟杆,又从旁边煮茶的炉子里就了块火炭,唆了起来:“要说以前,那座拨风渡可是有不少人的。后来此地不太平了,也就没什么人来了。”
“怎么个不太平?”何天遥问道。
老者招呼两人在铺外的桌旁坐下,絮絮叨叨开始说了起来:“说来话长,我们这座小镇,名叫通水镇,是几座山之间唯一一条低地通路的末端,要想从拨风渡登船,必须得经过我们通水镇。”
“以前这里想必很热闹咯?”颜子召环顾着四周。
“那是。不过也是沾了拨风渡的光。自从外山来了一批土匪,加上罗生江中游的匪祸,沿江许多码头和渡口都没什么人去了,久而久之就自然废弃,拨风渡也是其中之一。”
颜子召闻言大惊:“这里依然算是罗生江的上游,连这儿都闹匪患吗?”
“公子有所不知,罗生江中游的那三座山峡叫‘大三槛’,我们这儿的外山叫做‘小三槛’。‘槛’是指像高槛一样难以逾越。”老者边说边叹,“真是世风日下,匪患如此猖獗,官府却忙于战事,不来清剿。攘外必先安内,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拨风渡废弃了,通水镇就变成了‘死水镇’,‘小三槛’的山匪截不了金楼船那种大船,于是就把矛头指向了山周围的村镇。我们这里是谷间通路的最尾端,向外逃也不方便,只得留在这片是非之地,唉。”
到这会儿,颜子召与何天遥才明白姜怜语为何嘱托两人快去快回,休生事端。
颜子召又问:“老丈,既然陆路出不去,你们为什么不渡江呢?渡到对岸不就能离开‘小三槛’了么?”
老者在桌沿上磕了磕烟杆,目视远方:“‘小三槛’又不是只在罗生江东岸,‘三槛’中有‘一槛’在西岸,就像是一道闸门卡在江上,根本逃不远的。你们能顺利登岸而没被匪徒发现,纯属运气好。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已经过惯了这里的日子,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颜子召点了点头。由于“大三槛”的乌陵峡、
金什么都不肯收,理由是收下钱也无处可花,反而会被来扫荡的山匪给抢走。在老者的催促之下,两人只得带着干粮离开了通水镇。临出镇前,老者再一次叮嘱两人务必要走陆路。
一路感慨着此地民生的凄苦,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拨风渡。幸好,姜怜语安然无恙,依旧端坐在那艘小舟之上。
“为何如此惊慌?”姜怜语老远就问,“莫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颜子召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姜怜语却丝毫不领情:“不劳你们担心,我自有分寸。”
“既然你知道‘小三槛’闹匪患,就不要再走水路了吧?失去了金楼船的庇护,我们根本过不去这‘三道槛’的。”何天遥道。
“区区‘小三槛’就把你们给吓住了?”姜怜语站起身来,开始解船缆,“那以后的‘大三槛’又当如何面对?”
两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颜子召道:“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你还真打算驾这一艘小破船通过三大山峡啊?”
“有何不可?”
“你要真能通过,这等‘丰功伟绩’恐怕得惊动全天下了吧?”
“一方山匪,不至于牵涉到‘天下’二字。天大地大,你们的眼界还是狭窄了些。上船!”姜怜
语道。
两人踌躇了一下,还是上了小舟。颜子召小声对何天遥道:“你我怕是上了一艘贼船呐!”
“背着我耳语什么?大丈夫何不坦荡一些?”姜怜语头也不回地说。
“我是觉得肚中饥饿,想吃点东西。姜姑娘,喏,也分给你一些。”颜子召道。
“我不需要,你们吃吧。”姜怜语在船尾坐下,把舵前行,“把钱还给我。”
何天遥赶紧将钱袋抛了过去。姜怜语接下后随意一掂,问道:“老丈没收钱?”
她连老丈的事都知道!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没有。”
“他太客气了。”姜怜语面无表情地将钱袋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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