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雨峰东侧的深谷,名叫‘往生台’。谁能想得到‘往生台’竟然是一座山谷的名字?所以第一次来寻时,我们可是大费了一番周章。那座山谷,是我们最后一个寻找的地方。”花清雨介绍道。在飞越沼泽的过程中,她已经向同伴们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甄家那场恩怨。
关于那位元姓的神秘高手,花清雨问了问叶玲珑。叶玲珑并不知晓,她回忆了须臾,说道:“要说赤熛域的阵法高手,最出名的当然就是赤熛大帝纪豫丘,其次是我的爷爷。以前与我们叶家往来的人中,的确也有不少擅长阵法的,但爷爷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能称得上制阵大师的,唯有他与纪大帝。若那位元前辈一直住在往生台,以我们叶家的手段,爷爷应该不会不知道才对。爷爷曾经说过,剑林庄的甄庄主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值得深交,可我从来没有听他提到过元姓的阵法高手。与爷爷相识的朋友之中,似乎也没有一个姓元的……我估计,那位元前辈在往生台隐修的时间应该不长。”
“也许他是个极为低调的人,所以你爷爷才不知道。”阮箐莎猜测,“隐世高手嘛,差不多都有一个‘讨厌被人打扰’的古怪毛病,从他选择的这个隐修之处就能看得出来,他这‘毛病’恐怕格外严重。若是被人知道往生台谷底住着一个阵法高手,那来拜师的人还不得烦死他呀?”
花清雨也好好回忆了一番元姓老者那一日说过的话,反驳道:“你说的不对。他当时曾经提及过,在甄涂海丧命之前的那段时期,他自己也是性命难保,不敢在江湖上露面。如此判断,他应该是被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并且有人在追杀他。玲珑姐,不知这件事,你爷爷可曾提到过一二?”
叶玲珑无奈地笑道:“江湖恩怨比比皆是,江湖关系纷繁复杂,江湖纷争此起彼伏,如何记得清楚……”
“就是,被人追杀,那一定是满世界逃命呗,他不一定就是赤熛域的人。再说了,逃命也得隐姓埋名不是?他那个‘元’姓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顾晚兴道。
叶玲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问道:“清雨妹妹,你快点跟我描述一下那位高手的相貌!”
“嗯……个头很高,偏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脸色红润,身板笔挺……”花清雨连说带比划。
“那他的眼睛呢?眼睛怎么样?”
“眼睛……挺清亮的呀,不见老态龙钟那般浑浊。”
“哦……”叶玲珑难掩脸上失望的神色。
“怎么,和你的爷爷不像吗?”花清雨问。
叶玲珑摇了摇头:“我爷爷偏胖,不蓄胡须,也没有白头发……看来应该不是。”
顾晚兴道:“你说的那些胖瘦啦,须发啦都不是关键,反正一会儿就能看见他,到时亲眼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其实,我爷爷……已经双目失明了。”叶玲珑惆怅地说,“当初为了保我周,爷爷被人伤了双眼。”
“呃……那、那叶姑娘可以向他打听一下,说不定他知道你爷爷的下落呢。”顾晚兴不知该如何相劝了。
“嗯!”叶玲珑挤出一丝笑容,“只要爷爷还在人世,那就一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连绵七百余里的沼泽在下方疾速掠过,四人飞入了山区。花清雨指着前方:“远处那座灰蒙蒙的高峰,就是挥雨峰了。”
浮柔山区的雾比沼泽还要重,天上灰蒙蒙,地上雾蒙蒙,明明是正午,天地之间却暗得如同黄昏之末。
“如此看来这‘挥雨峰’之名还真是有趣,意思就是提醒你,到了这儿就不得不挥起衣袖擦雨。”顾晚兴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从云中飘落到脸上的雨滴。这一回,他学精明了。没忘记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旁边并排御剑的阮箐莎。
阮箐莎听了他的笑话,“扑哧”一乐,欣然伸手接过手帕。
就在这个瞬间,前方近在咫尺的乌云中突然闪出一道白影,顾晚兴眼疾手快,大喝一声“当心!”同时推了阮箐莎一把。可他自己已经来不及抽回手去,被那白影击中了胳膊,惊呼一声跌下剑去。没有了御剑之人,花清雨和仙剑也一起跌落,坠入了树林之中。
顾晚兴那一下推得很用力,阮箐莎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仙剑,在她身后的叶玲珑也险些摔下去,两人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若不是顾晚兴反应快,那白影就将和阮箐莎迎面撞在一起了。往下方俯瞰,两人、仙剑、白影都不见踪影,只有那块手帕在空中缓缓飘落。
“刚才那是什么?”阮箐莎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也没看清楚。先别说这个了,赶紧下去找他们呐!”叶玲珑焦急地扫视着树林。
阮箐莎连忙下落。
暖春时节的树林已经十分繁茂了,杂草与荆棘铺满了林间的地面。这里正好是两座山头之间的鞍部,地势相对缓和。
“喂!花姑娘!顾公子!”阮箐莎双手笼在嘴旁大声呼喊。
叶玲珑连忙制止:“嘘——还没弄清楚那白影是人是妖、是敌是友呢!”她心中叹息,这个阮箐莎行事实在是太莽撞了。进入树林一是为了寻人,二是便于隐藏。她可倒好,扯开嗓子这么一吼,恐怕附近几座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找人并不难,笔直下落的情况下,也就是那一点点范围。叶玲珑随便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两人。“喏,在那边树杈上呢!”她指给阮箐莎看。还好,方才御剑飞行的高度不高,两人分别抱着一根粗枝,看样子没受什么
伤。
叶玲珑刚往树干方向走了两步,却发现花清雨在冲她使劲摇头,顾晚兴也在频频摆手。“有情况!”叶玲珑赶紧拉着阮箐莎蹲下藏在了草丛里。
“通、通、通!”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阮箐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什么东西在泥土地上的脚步声竟然如此之响?树杈上,花清雨悄悄拿剑在手,贴藏在背后。
树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白色人影。刚才突然从云层中蹿出来的就是他!可说是人,未免长得也太奇怪了些。他的个头约有丈许,膀阔腰圆,通体雪白。真的是“通体”,不管是皮肤还是衣服、裤子、鞋子,甚至连眉毛、眼珠、嘴唇都是纯然一色的白。他没有头发,戴着一顶奇怪的圆帽。皮肤光滑,沾了山间的雾气之后,脸上竟反射着光亮。他双手没拿武器,赤手空拳。他的步伐虽然沉稳有力,但却显得相当僵硬,好像是在刻意“跺脚”似的。他的手脚都大得出奇,攥起的拳头快赶上酒坛子了。
“那、那是什么怪物?”阮箐莎十分紧张,转头问叶玲珑,声音发颤。她从未见过有人能白到这种程度,连一丁点儿的眼黑都看不到,正是这种令人窒息的白色,使得他的身躯和衣服浑然一体,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
叶玲珑手心都是冷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白色身影。白影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二人,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向着两人藏身之处迈了过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叶玲珑与阮箐莎索性从草里站了起来,两人手持刀剑严阵以待。白影走到两人身前停住了脚步,巨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叶玲珑抬头看着巨人,巨人的脸面向前不动,眼睛却斜了下来,居高临下瞪着两人。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叶玲珑喝问。
白色巨人一声不吭,纹丝不动,仿若一座雕塑。
“别同他废话!”阮箐莎挥剑劈了过去。
白色巨人居然不躲不避,眼睁睁地看着仙剑落下。
“叮”的一声脆响,白色巨人毫发无伤。阮箐莎有点愣神,刚才那一剑她用的力气可不轻,但感觉却像是砍在了坚硬的石头上,震得虎口生疼。可白色巨人分明没有穿铠甲之类的坚硬之物。被砍了一剑之后,他也不生气,还是沉默不语,一动也不动。
顾晚兴和花清雨从树上跳下,四人将白色巨人围在当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我们?”叶玲珑再次问道。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顾晚兴揉着肩膀:“其实也算不上是偷袭,他从云中钻出来后是向下坠的,并非朝我们撞过来。确切地说,是我们撞上了他。”
“连胳膊都差点断了,还替敌人说好话?”阮箐莎气愤道,“刚才若不是你,我非得被他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这倒是。我还以为是撞在了石头上,”顾晚兴道,“这位兄台,你真的没穿什么宝甲吗?”
白色巨人始终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哎,他会不会是个聋子?”阮箐莎想到了这一点,随后抬起手掌在白色巨人眼前晃了晃。
“那你试他眼睛干什么?”顾晚兴哭笑不得。
“我且看看他这双大白眼是不是瞎,竟对我们几个熟视无睹!”阮箐莎道。结果是,那双眼睛一直随着她的手晃动。
花清雨冒出一句:“他可能不是人。”她刚伸出手来,想摸一摸白色巨人,身后突然迸发“轰”的一声巨响,吓得四人齐齐一哆嗦。
回头一看,四人大惊,就在几丈之外,居然又冒出来另外一个巨人!那个巨人不论是个头、长相、还是装束,都和白色巨人一模一样,唯独有一点迥然不同——新出现的巨人通体黢黑,黑到可笑。
很明显,黑色巨人也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声巨响就是他落地的声音。地面出现了一个凹坑,黑色巨人就笔挺地站在坑中央。
僵立了许久的白色巨人这时动了起来,他转过身来,与黑色巨人四目相对。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两个巨人都变成了“雕塑”。
四人莫名其妙地看了许久,心中想着同一个疑问:“他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正当四人迷茫之际,“轰”,又是一声巨响,白色巨人右侧几丈之处,多了一名他的同伴。那名新同伴就和白色巨人一模一样,真像是雕塑,而且还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雕塑。
这时,四人都敢伸手触碰巨人了,巨人体表凉飕飕的,滑溜溜的,绝非**。
“我看大家还是先躲一躲吧,万一再有巨人掉下来,被砸中可不是闹着玩的。”顾晚兴道。可是,谁都不知道巨人会从何处落下,又该往何处躲呢?
还是阮箐莎急中生智:“哪也不用去,就在巨人旁边,他们总不会落在同伴的头顶上吧?”
过了一阵子,树林中已经陆陆续续落下了二十来个巨人了。经过观察,四人发现了一些特点:第一,巨人是按照白、黑、白、黑这样的顺序坠落的;第二,巨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似乎有特殊的规律,比如最近的距离,差不多就在五丈左右,在这五丈之内,不会再有巨人落下。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几人就不必再紧贴着巨人站了,只要在相邻的两个巨人之间的五丈内,就是安地带。
可是,巨人下落的时间间隔有长有短,让人捉摸不透。长时,好久都不见巨人落下,短时却是接二连三的。
巨人越落越多,落下之后就不动了,四人看得甚觉无聊。但也不知这种怪事何时才
会停止。
“总这么等着不是办法,我觉得应该趁着空档冲出树林去。”阮箐莎不耐烦了。
“我也这么觉得。”刚被花清雨医治了胳膊的顾晚兴表示赞同。
叶玲珑道:“那就等个时间间隔稍长的空档,大家一起施展身法冲出树林去,然后迅速御剑升空,飞离这片山头。”
始料未及的是,在下一个巨人落地之后,那群“雕塑”再一次动了起来。
十几个黑巨人率先行动,这回可不单单是走路那么简单了,他们竟挥动起巨大的拳头,和另外几个白巨人打了起来。被打的白巨人也开始反击,双方拳打脚踢,“乒铃乓啷”打得好不热闹,甚至连周围的大树都被撞倒了好几棵。每一拳都铿然有声,每一脚都碎屑乱飞,可奇怪的是,打架的就只有这二十来个巨人,其他外围的巨人们依旧保持不动。
在数量占优的黑巨人围攻之下,那几名白巨人的躯体渐趋残破,果真像石头一样,碎块越来越多,直到“支离破碎”为止。黑巨人也并非“无一伤亡”,也折损了两人,还有几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看见同伴被欺负,那些白巨人居然袖手旁观看热闹,也不上去帮忙!”阮箐莎已经忘记了空中发生的那次“偷袭”,反而为“死去”的几名白巨人忿忿不平起来。说起来也有趣,由于黑、白两色对比过于鲜明,以至于几人想当然地就把巨人们按颜色分了边。
叶玲珑大笑了三声:“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也知道了!”花清雨亦笑道,“我们误入这场对战,当想个办法提醒一下才是。”
“这个容易。”片刻之后,叶玲珑就在巨人们周围布下了一个攻阵。巨人的皮肤再坚硬,也接不住攻阵的猛攻,两个已经“负伤”的黑色巨人碎成了渣。
阮箐莎依旧不明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玲珑解释说:“我们已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法阵之中。我刚才提醒了布阵之人一声,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出现。”
“他们?”
花清雨道:“哈哈,当然是‘他们’。若只有一个人布下这种法阵,那该多无聊啊!”
阮箐莎看着两人的笑脸,甚觉莫名,直到顾晚兴恍然大悟惊呼了一声:“嗨,原来是一局手谈!”
空中果然传来了布阵者的声音:“是何人胆敢破坏‘往生棋局’?”
叶玲珑高声道:“前辈,晚辈几人误入棋局,还请……”
“那个声音是……”花清雨欣喜地打断了叶玲珑的话,喊道,“尉迟前辈,原来是你!花清雨在此!”
“尉迟?”叶玲珑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布阵之人竟是妖族虫部的万鸣左使——尉迟风!其实在万鸣森林时,叶玲珑曾经听过尉迟风的声音,可是当时尉迟风伤势严重、气弱体虚,与此时的说话声相差挺大。
“哦?原来是熟人。”两道身影穿过层层枝叶,降落在林中。其中一人正是尉迟风。此时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旁边那位白色须发的健硕老者,想必就是隐修在往生台的元姓高手了。
叶玲珑的目光始终不从老者身上挪开过,她泪眼婆娑,身躯因为激动而颤抖:“爷……爷爷!”
老者同样十分激动,伸开双臂呼喊道:“玉儿,爷爷终于见到你了!”
玉儿是叶玲珑的小名,这点连萧天河都不知道。
祖孙二人拥抱在一起,叶玲珑放声大哭:“爷爷,你怎么瘦成这幅模样?还有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日夜担心,如何不瘦?长年忧虑,头发怎会不白?”叶元圣老泪纵横。
“呵,有意思。”尉迟风笑道。
那两人的情绪可能需要释放一阵子才能平复。花清雨对尉迟风拱手道:“尉迟前辈,你不是在万鸣森林养伤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这人呐,闲不住。况且我已经闭关修炼阵法好些年头,阵法水平已达瓶颈,近期不想再闷头研习阵法了。可是光待在森林里养伤又太无聊。这不,听说此地有个阵法高手,我就来寻他切磋切磋。”
花清雨抿嘴一笑:“那是切磋么?分明是在下棋。”
尉迟风道:“你可别小瞧了这盘往生棋局,我二人以挥雨峰为中心,在八个方向上各摆下一个棋局,分别持四盘黑、白手,同时下着八盘棋呢!再说这下法也和寻常围棋不同,围杀吃子,是要进行一番棋子较量的!被吃之子不见得‘死’得痛快,围杀之子也不见得‘身而退’,其中蕴含复杂变数,驱子对战可靠阵法之功。你不知道,这可比待在森林里养伤有趣多了!”
“八盘棋!”花清雨惊道,“那你的妖力能支撑得住吗?”
尉迟风望向叶元圣:“仗元兄,对了,应该说是‘叶兄’,仗他布下棋盘大阵,而我只要管着所使的那些棋子就行,虽然消耗一些妖力,但不妨事。正巧,我与叶兄棋艺相当,这盘往生棋局我们已经连战了三个多月,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其实今日你们一入阵我们就知道了,但本以为误入者见着黑白棋子之后就会被吓跑,谁知你们竟胆大毁了我两颗黑子,呵!”
花清雨赔礼道:“抱歉打扰了两位前辈的棋兴,不过我们是为了重要的事特意来寻叶前辈的。”
阮箐莎与顾晚兴两人也向尉迟风行了礼。当听说他的身份之后,两人愈加敬重。
尉迟风见那边祖孙二人的情绪稍微平和了些,于是笑道:“叶兄,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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