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路之前,费徒空先去从前被他坑骗的老主顾处分别转了一圈,将材料费用赔给了人家——当然,钱也是由财大气粗的萧天河出的。有辛元帅赠给萧天河的那两大箱毒材与药材,铸造八王鼎的事就不必急于一时了。按费徒空的意思,铸造也要讲究个天时与地利,天气晴好为妙,环境幽静为佳,如此才能更快、更好的进入状态。因此,城中嘈杂街市中的铸造店铺根本不能指望,他们打造个寻常的刀剑还成,想要买高品质的铸造物,只得去交易集市碰碰运气。
听了他的建议,萧天河从集市上重金买了一柄仙剑,供花清雨使用。他又从辛元帅所赠的魔刀大箱中挑了一把趁手的绿光魔刀自已用,起名“沉莹”。费徒空自有一柄魔刀。而已变成妖族的赵湘琳已经感受不到天地蒙气,又悻悻地将萧天河送给她的魔刀还了回去。
“既然我已不是修魔者,就别浪费魔刀了。等我选个趁手的兵器式样,以后锻造个本命武器好了。”赵湘琳强作笑容自我安慰。
“大姐竟然是个妖族!我真是眼拙,竟一直没看出来。”费徒空惊讶道。
赵湘琳淡淡地说:“看不出来才好。人族地境恐怕没几个人会对妖族有好感。”
“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妖族开启了灵智不就和人类一样了?何况有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干的也不叫‘人’事。”费徒空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又叹道,“真没有想到,我竟是花珺一脉的后人。娘亲也真是,当初为何要离开我和爹呢?为何不把毒、药双绝之技传授给我呢?最后我竟跟着师父修习铸宝,现在再换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脉向来只收女弟子,而且还必须是貌美之人。”此话有自夸之嫌,花清雨隐藏在斗笠下的脸红了一下,“所以即便你是本脉弟子之后,也是不能传授的。”
“这就是‘后人’和‘门人’的区别,你就别贪心了。三道六技并无优劣,将来能成为铸宝神匠的话,也是非常了不起的。”萧天河安慰道,“对了,你当初运送八王鼎时,难道没见着你娘亲的面么?”
费徒空指着花清雨道:“就像这样遮得严严实实的,怎么见呀?再说当时我也不知道那是我娘亲,若是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掀掉她的斗笠好好瞧一瞧。”
“不知令堂是我脉的哪一位祖师。”花清雨道。
萧天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哎,清雨姐,你那儿不是有记载着花珺一脉历代门人的卷轴吗?就是你刚来竹园时曾经给我们看过的那个,拿出来也给费兄弟看一看,说不定他有什么印象呢。”
“按本脉的规矩,那卷轴在收徒之后就传给弟子,如今在傲雪和凌霜那儿呢!”花清雨无奈道。
赵湘琳忍不住说了一声:“你们花珺脉的规矩怎么那么多……”
萧天河笑道:“这点儿规矩算得了什么?你还没见识过更严苛的呢!花珺脉有‘十医十不医’的规矩,那才叫厉害!”
此番话自然引起了赵、费二人的好奇。待花清雨讲解清楚,两人连声赞叹,花珺一脉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宗脉。
就这样,四人一路聊着前尘往事,向东北方向行进。费徒空本就是个话多之人,不论什么话题他都能插得上嘴,而花清雨和萧天河自然有许多话可说。赵湘琳虽偶尔出言,但也不觉得无聊,有许多大赤界的事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真是一群乐观的人,明明处于困境且面对风险,可依然有说有笑。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心宽容四海,怀广纳乾坤”吧。
时至夏末,四处皆郁郁葱葱。为了避免事端的萧天河一行人,专走偏僻小径。小径到了尽头,就劈草穿山、伐木渡水,秀丽的南域景色如同连绵不绝的画卷,在几人面前徐徐地展开。日气炎炎,热汗津津,时而袭来一场黑云暴雨,却甚觉舒畅。一路蜂蝶相伴、鸟兽为伍,别有一番乐趣。倘若偶遇一处净水,则更让人欣喜。到底是山川遍布之地,山上有泉,泉水淙淙,涓涓细流,融汇成溪。溪沿坡下,遇洼成塘,遇坑成潭,聚为大沟,则变为河。河走山涧,穿行山谷,注入湖间。澹水轻烟,波光粼粼,偶有鱼嬉,泛开涟漪。风停之际,水如明镜。倒映云天,时若静止。近而视之,澈可见底,无淤无泥,细沙如绵。微风偶过,层层皱面,清凉随至,惬意非常。林随风动,沙沙作响。柳枝飘荡,仿若轻舞。草芳飘然,花香扑鼻。蝶戏丛里,鸟唱林间。清山秀水,心旷神怡。
大伙边行边赏,一个月后,进入了耀瑰域地境。
山峦间的河流逐渐汇成了一条大江,在高峰峡谷、深山老林之间蜿蜒。这里远离繁荣的州城,只在江边少有的平地上零星有几个村落。要说山林之间有没有隐世修炼的高人尚不清楚,但各种奇花异草、毒物怪虫却是不少。花清雨一路边认边采,毒物和药物的存藏又丰富了许多。
这一日清晨,众人打坐完毕,费徒空起身伸了个懒腰,抹去了一夜之后头发上凝结的细露,对几人说:“此处三面环山,毗林傍水,又没有碍事的
杂草,是个适宜之地。不如稍作停留,我先铸出一鼎,如何?”
赵湘琳故作阴阳怪气之态:“呵,你终于打算动手了?不知‘稍作停留’大约是多久呢?”
“这种事可说不准,快则几日,慢则数年。”费徒空给出的时间跨度大得吓人,“不过这里山明水秀、环境极佳,应该用不了多久。退一步说,半个月内不出成果,我就放弃。在我铸炼期间,你们最好离开些距离,不要打扰到我才好。当然了,也别离我太远,万一我被人偷袭,可得保护好我。”
“这渺无人烟的地方,谁会来偷袭你?再说我们几个的实力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如你呢。”花清雨掩嘴轻笑。大家已经知道了费徒空的真正实力——四象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比另外三人可是强太多了。
费徒空往四下里看了看:“我是说给那位妖族大哥和老伯听的。指望着你们保护我?呵,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就是这张嘴惹人厌!”赵湘琳在费徒空的脸上拧了一把,招呼另外两人,“走了走了,免得打扰‘神匠’干活儿。”
“可是,费兄,你这无炉无台的,凭空怎么铸鼎?”萧天河好奇地问。他想起了娘亲叶丛云在孤岛时徒手铸刀之事,可以费徒空的实力以及丹炉的大小来看,同样的方法似乎行不通。“啊,莫非你能以蒙力凝结成冰,当作铸台?”萧天河突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夜哭谷攀崖煅体时,曾经在隐蔽的岩洞之中遇到的那位隐世剑仙,当时那剑仙就是以灵力在掌中凝成一座冰炉,从而将紫铁荏炼成了丹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蒙力凝冰?我可没那本事。即便是用这澄清的江水,一烧火还不化喽?”费徒空摇头晃脑地在一座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铸台旁忙碌开了。很显然,他一直将这座铸台存放在储物法宝之中随身携带。
真是个方便的办法!这种便利在大赤界可是无法想象的。
“时间紧迫,只能先铸一个鼎,你挑一个吧。”费徒空知道萧天河和花清雨的下一步计划,所以刚才他才给自己定下了半个月的期限。
花珺一脉的“太极浑天炼药法”有八种催火炼丹的方式,每一种都对应一座炉鼎,所以炉鼎的材质才有所不同。花清雨思量片刻,相较之下,乾鼎的烈火最重要。一来烈火的作用是煅烧材料杂质,使用的次数最多;二来烈火火性刚健持久,故对应炉鼎同样以性健的“乾”来命名。而对应炽火的离鼎耐久性超绝,但刚度偏软;而对应爆火的震鼎则是强度足够,耐久欠缺。因此,唯独乾鼎是八座鼎中刚强度、耐久性俱佳的一座。
选定了炉鼎之后,费徒空开始了所谓的“铸前冥想”。这次打坐并非是以修炼精神力为目的,而是为了平心静气、稳定心态,俗称“入定”。
萧天河他们三人依照约定把费徒空独自留在江边,悄悄地离去。保险起见,花清雨召出了沈石沉隐蔽在树林里暗中保护他。
走出树林后,赵湘琳问:“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做什么?”
“修炼。”萧天河回答得十分干脆。
“是得好好修炼,一元级的实力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不想总是麻烦他们。”花清雨赞同道。
“好吧。”赵湘琳无趣地应了一声。妖族修炼速度太慢,又没有兵器,她觉得这半个月的时间修不修炼根本没多大区别。她找了一块岩石坐下,托着腮帮瞅着那两人。萧天河与花清雨挥刀舞剑练得越是痛快,赵湘琳心中就越不是滋味儿。终于,黄昏时分,她坐不住了,起身对那两人道:“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萧天河收刀,不解地问:“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去哪里转?”
“就在附近咯。”赵湘琳觉得一直傻坐着实在太无聊了。
花清雨闻言也收了势,提议:“那我让杜姑娘陪着你。”
赵湘琳摆摆手:“不必麻烦了,你们是不是都被费徒空的话给吓着了?这里空无人烟,不会有危险的。再说我也不走远。子夜之前我一定回来。”
萧天河与花清雨对视了一眼,然后冲赵湘琳点了点头。
赵湘琳拾起花清雨放在一旁的斗笠戴上,说了一声:“妹妹,此物借我一用。”然后沿着山坡绕向了山后。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在茫茫草丛之中。
“好不容易修炼到了五行级,结果又要重头再来,修炼速度还格外的慢,也难怪她心情不好。”花清雨望着赵湘琳离去的方向同情地说,“这与我当初的情况倒是有些类似。只不过我有师父的医治与照料,实力恢复得很快。”
“说到底也是我害了她。她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至于落得险些粉身碎骨的地步。”萧天河叹道。
花清雨笑了笑,拍着萧天河的肩膀安慰道:“世事难预料嘛。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为了救朋友而义无反顾地冲进山洞去的。我觉得你做的没有错。”
“也许吧,因为你我都是同一路的人。”萧天河道,“来,清雨姐,我们对战试试。”
赵湘琳绕着山腰在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肥沃的泥土被踩出了一行脚印,却被上方茂密的草丛遮蔽,丝毫看不出有人经过。天色越来越暗,连绵的山峰、突兀的岩石在山坡上投下了千奇百怪的黑影。向着东南方的天边极目远眺,几个亮点在隐约闪烁着,不知是灯火还是星星。不甘寂寞的虫子早早地开始了欢快的歌唱,为无风的夜晚平添了一份热闹。经过草丛,点点萤光从中扬起,恍惚间还以为是星星在眼前飞舞。“多美的夜啊!”赵湘琳自言自语。
可这片美妙的祥和,却被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尖叫之人正是赵湘琳自己。她刚赞叹完这片柔和静美的夜色,就突然眼前一花,站立不稳,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攥住了她的脚踝,还没回过神来,她已被倒吊在半空之中,来回晃荡着。
奋力抬头一看,左脚上套着两股树藤编成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绕过树杈,牢牢地绑在一根粗壮的木头上。毫无疑问,她这是踩中了陷阱。
赵湘琳脑中飞速地思考,这荒郊野外的,究竟是谁设下的陷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而设下陷阱的?
她们一行人今日刚走到这里,自己又是临时起意离开同伴散心的,所以这陷阱不可能是故意针对自己而设下的。想到这一点,赵湘琳稍稍安心了一些,自我安慰说:“大概是猎户为了抓野兽而布设的吧?踩中了算我倒霉。”没有随身携带利刃,只好仰起上身去解绳扣。可绳扣缠得紧紧的,以这种费力的姿势根本就解不开。
“可恶,等那猎户来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赵湘琳口中啐着,再度挣扎仰身去解绳扣。
还没等她触到绳扣,绳索的另外一端突然松了,赵湘琳背朝地重重地摔落下来,疼得龇牙咧嘴。拽过绳头一看,那端断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被利刃切断的。
“好嘛,我就说我怎么会那么沉,原来是有人在捣鬼!”赵湘琳扯掉了脚上的绳扣,四下里张望着。忽而,几丈外草丛的一阵异动引起了她的注意。“想跑?没门儿!”赵湘琳拔腿急追,那“猎户”或许是被吓着了,一直没敢从草丛中露头,逃跑得速度也不快。
赵湘琳没费什么功夫就赶上了他,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溜起来。一副脏兮兮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惧怕。
居然是个孩子。
“陷阱是你设的?”看到对方不过是个孩童,赵湘琳的心先软了七分,怒火也消退了大半。
男孩惊恐地点了点头:“对不起,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就作孽了!”
赵湘琳哭笑不得地训斥:“你还敢威胁我?”
“真的!你一刀下去,就是三条命!”男孩认真地回答。
“哦?什么意思?”赵湘琳饶有兴致地问。
“还有两个妹妹在等着我回去,如果我死在这里,她们也没法活着走出这片大山了!”男孩急得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看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我要有刀,还用得着等到你放我下来?”赵湘琳将男孩放下了,又帮他整理了一下破衣服的衣领,“再说我的面相有那么凶神恶煞吗?怎么可能为这么点事就杀你这种小屁孩儿?”
男孩的眼泪却“刷”地一下淌了下来,由抽泣到嚎啕,越哭越伤心。
“我都说了不杀你了,你还哭什么?”
男孩一下子扑倒在赵湘琳脚边,抱着她的腿哀求道:“姐姐,好姐姐,你带我和妹妹出去吧!再过两天,恐怕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赵湘琳蹲下身来,用衣袖给他擦着眼泪:“别哭!慢慢说,怎么回事?”
男孩凄惨无比地哭诉:“我们跟随父母来到山中做客,父母却被那伙恶棍给杀了!恶棍的头头还说,给我们七天时间逃出大山,要不就要把我们抓回去下酒!”
“什么?他们还吃人?”赵湘琳吓了一跳,能说出“拿小孩下酒”这种话的人,绝对是心肠极其歹毒的家伙。
“嗯!我和妹妹们又渴又饿,一路嚼草根、啃树皮、喝河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可是已经过去四天了,两个妹妹都饿得没力气再走了,我也没劲儿带着她们两个一起逃,这才想了个设陷阱的办法,想捉头野猪填饱肚子。没想到,野猪没捉到,却捉到了姐姐你……”小男孩委屈地说。
“唉!没修炼过的孩子,的确是会饿肚子的。”赵湘琳回头瞅了瞅那树藤搓成的绳索,又说,“你的手倒挺巧,绳子编得很结实,确实抓得住野猪。不过抓住了野猪又怎样?就凭你带的那柄匕首,能杀得了它么?还不如抓个野兔实在。”
“那绳索的编法是爹爹教我的。野兔太小了,又聪明,不好抓。还是野猪好,又笨,肉又多。到时我一下捅进它的心窝,放干了血,再点起火堆烤上两个时辰,我和妹妹就都有肉吃了!”男孩连说带比划,好像烤好的野猪肉就在他眼前似的。
“走吧,带我去找你那两个妹妹。姐姐带你们走出山去!”路见不平,赵湘琳自然要“拔刀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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