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并不冷,赵湘琳却打了一个寒颤。只怪萧天河说的太吓人。“在他背后的方向,似乎还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我们!”他说这句话的口气也是幽幽的,神情凝重,让人不得不忧心。
“好了,反正现在已是酉时了,等到子时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我们干脆去打点酒喝?”萧天河道,“离台山就在城外南边不远处,我们先去那儿候着好了。”
“为何不在酒楼里喝酒?有酒无菜的话,我有点儿喝不下去……”赵湘琳略显为难。
萧天河一拍脑袋,连声道:“忘了忘了,赵姐你本不饮酒的。只是酒楼的掌柜是我的旧识,我不想让他认出来。这样吧,我带你去买一些好吃的。”
在飞云城生活了许久的萧天河自然熟悉此地域的各种土产小吃,也许是“飞升区主城”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声带给了飞云城太多的压抑,城中并不多见地摊小店之类的市集街景。反倒是飞云城南北两向的几个小镇上,各种充满着风土人情味儿的小街显得非常红火。
毕竟是个姑娘家,进入了琳琅满目的集市之后,先前那点儿担忧立即烟消云散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她一会儿奔向玉器首饰店,一会又雀跃到花布绸缎庄,满街小吃和点心让她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这样的市集小街,越到晚上就越热闹,从酉时到戌时再到亥时,飞云城南向的几个小镇被他俩逛了个遍。直到离台山下,赵湘琳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啧啧,太有趣了。就连八王城中的集市也不及这里啊!有时间我还想再逛一遍!”赵湘琳兴致勃勃地说。
萧天河瞅了瞅她左手拿着的那一大把肉串,右手握着的那一摞薄饼,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的手链、镯子,不禁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像个未曾涉世的小丫头似的……”
到了离台山域,四周的环境变得荒凉起来。从坡上回首望望经过的小镇,像是一串珠链上闪闪发光的一颗颗宝珠,而远在天边的飞云城,就像是珠链末端的坠子。喧闹声已经听不见了,唯剩穿过谷间小路“嗖嗖”的风声。小路往一侧岔出一条黄泥小径,顺着小山外沿绕向了山后,那就是上山的路。
在这个时节,夜间的露气是很重的。一脚踏上小径,却陷入黄泥寸许,那感觉很不好。离台山是一座荒山,满山尽是乱岩碎石,不见丁点儿绿树青草。从山下仰望,借着月光可见山顶的数座房屋,那就是离台山顶的风神、雨神两座小庙。
今夜,月晕朦胧,星光暗淡,看来很快就要变天了。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逐步接近山顶。
“什么破庙,非得建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山顶,瞧这山路多难走!”赵湘琳忍不住抱怨。的确,泥土到半山腰就不见了踪影,唯有无穷无尽的碎石。小路在各种突兀嶙峋的山石间穿梭,显得漫长极了。不过一百来丈的小山,两人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了山顶。
山顶有一平地,两座祈庙就建在平地的东西两侧。
东边的那座是风神庙,庙前匾上写着风神名号——箕伯庙。匾面木皮翘曲剥落,匾字漆淡无光,十分陈旧。而西边的这座雨神庙则更破落,匾额已坠地碎裂,连庙门都塌了半边,墙头瓦砾,或风剥成灰,或雨打成泥。堂堂风、雨神庙,却为风、雨而摧损,其间讽意,殊不知该如何评价。
萧天河走到雨神庙前,拾起地上碎匾一块,以袖拂去泥污灰土,露出“赤松庙”三个大字。
“捡那个作甚?快丢了吧,脏兮兮的!”赵湘琳面露鄙夷。
萧天河回头笑笑:“建庙的初衷是为向神明祈求风调雨顺,最终却是如此破落的场景。若是神明知了,岂不寒心?”
“一定是求风不得、求雨不灵,才无人照看两庙呗!当大旱大涝时,神明又何止让千万黎民寒心?”赵湘琳不以为然地说,“再说区区一块匾额,总有损毁之时。此山已荒,此庙已废,我们还是进去等那神秘人现身吧。”
萧天河将碎匾小心地依靠墙根放好,抬起头道:“看,起风了。”
“月晕生风,日晕落雨,没什么好奇怪的,今夜注定不是个好天。”赵湘琳拂了拂被凉风吹乱的额发,从庙门钻了进去。
忽然,一滴凉雨落在萧天河的鼻尖上。仰头望望,长庚星依然挂在头顶的天上。“长庚仍在,却起风坠雨,难道会有大事发生么?”萧天河心道。雨渐渐越下越大了,他也赶紧进了庙内。
赤松庙中正堂,供着赤松神像,两廊则立九霄雷霆诸司一十八员雷公像。据萧天河所知,雷霆诸司总共三十六员雷公,毫无疑问,另外一十八员雷公像必然在箕伯庙之中。供桌上有未燃尽的烛台,赵湘琳点亮了一座,持于手中,从赤松神像逐个看去。
三十六雷公分天雷、地雷、人雷三类。赤松庙中北侧列有行冰雷公,双手高举一面神镜向下照去,镜中似有精光射出,按传说所言,镜照之处皆凝为冰;行霄雷公,手舞飘带,伸臂上抱,仰望上空,似有腾飞之势;飞砂雷公,侧捧钵盂,盂中满是金砂,一手扬砂,伸头鼓腮,作
吹拂之状;食粜雷公,手持布袋,马步半蹲,仰脖张口,头虽常人大小,口却大如瓷缸,将布袋中的谷米悉数吞入,其腹膨胀如鼓,好生怪异;伏魔雷公,操一柄降魔杵,垂立于身前,双目紧闭,两唇微张似念念有词,一手捻指,呈做法之态,显得十分威武;吞鬼雷公,龇牙咧嘴,又像大笑,又似咀嚼,双臂横在当胸,正撕扯一小鬼儿,那小鬼头上生角,背后长翅,双目血红,大口呼啸,仿佛不甘被啖之样。
“真是凶神恶煞一般……”赵湘琳小声念叨着,继续往地雷公那一列看去。有握花的纠善雷公,也有持链的罚恶雷公,还有举牌的社令雷公,到这里,北廊九雷公已是末了。赵湘琳又转向了南廊,这里也有地雷公三员以及人雷公六员,每一座雕像也都是青面獠牙,跟鬼怪似的。赵湘琳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遂不再细看,仅是匆匆一览而过。当烛光掠过南廊最后一座雕像——荡怪雷公时,赵湘琳笑了笑,也就这个雷公长得还像个人样。那荡怪雷公盘腿坐在一莲花座台上,座台下压着许多小怪物,烛光不明,看不真切。再往雷公头上看去,蜡黄色的脸上画着些许黑色花纹,头带一顶龙角琉璃冠,手握一柄土黄色的大铲。
正看着,那雷公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赵湘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雷公像纹丝未动。“看来是我精神恍惚间的错觉。”赵湘琳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萧天河走去。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赵湘琳突然定住了,猛然回头向荡怪雷公像望去。雷公像依然是那副森然肃穆的模样,双目圆睁。赵湘琳顿时心里毛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分明记得,那雷公像的眼睛起初是斜看向左方的!
“啊——!”赵湘琳尖利的叫了一声,撇了烛台,几步跳到萧天河身后,紧紧地伏在他背上。
“怎么了?”萧天河纳闷地问道。他拾起了脚边的烛台,护住了即将熄灭的烛火。
“那、那、那座雕像的眼、眼睛,刚才向、向左的,他会动、会动!”赵湘琳指着雕像语无伦次。
“什么意思?你别害怕,有我在呢,你慢慢说。”萧天河安慰她。
赵湘琳急促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屏住气道:“弟弟,那座荡怪雷公雕像的眼睛起初是望向左边的,现在却看向前方了!”
“哦?还有这等稀奇事?”萧天河并不害怕,走近了雕像将烛台举高,想看个究竟。不料那雕像突然动了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大声吵吵,我劝你们两个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会儿可有场好戏可看。”
原来那是个人假扮的雕像!
赵湘琳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跳上台子对着那人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要死啊你!大半夜一声不吭地躲在这座破庙里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老娘的魂儿都差点儿被你给吓没了!”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也不是故意要吓唬你们的!”那人一边挡一边分辩。
赵湘琳顿了顿,立即又是一轮狂风骤雨般地猛揍:“‘君子’你个头!你没看见我是个女的吗?还跟我提什么‘君子’,你是君子还躲在这儿吓唬人?我叫你吓唬人,我叫你吓唬人!”
萧天河也不阻拦,“哈哈”一声乐开了。
那人没辙了,只好向萧天河求救:“别光顾着笑啊,兄弟,看在我约你们来这看好戏的份上,帮我一把呗!”
“如此说来,白天撞我的那个人就是你咯?”萧天河问道。
“正是,正是在下!哎哟,大姐你下手轻一点儿呀!”那人被赵湘琳扯住了耳朵,疼得龇牙咧嘴的。
“谁是你大姐!你这个坏蛋!”赵湘琳又是几掌拍了下去。
萧天河笑道:“也难怪我姐姐生气,此山荒凉,此庙荒废,谁能想到午夜子时了还会有人蹲在台上装雕像?你既然有事相约,就应该坦诚相见,何必吓人呢?”
“兄弟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试验试验我这伪装的效果好不好,如果你们也认不出我来,一会儿看好戏的时候我就这么办了!没想到这位姐姐心还挺细,我无意间眨了个眼,竟被她看出了端倪。吓着姐姐是我的错,我向你们赔礼道歉,只求姐姐收手啊!”那人道。
赵湘琳停了手,喘着粗气,撩了撩乱发:“这还差不多。说吧,你找我们来做什么?”
“萧兄弟,赵姑娘,在下竺远来,我奉我家主子的命令,约你二人来此静候一场好戏。”那人拱手道。
“竺兄,不知是何好戏?你家主子又是谁?”萧天河问道。从竺远来叫出了他们的姓氏这一点来看,他的主子应该是认识两人。
“萧兄弟,我家主子吩咐过,现在还不可说出他的身份。等以后你自有机会见到他,你还是到时直接问他吧!至于好戏的内容嘛,嘿嘿,容我卖个关子,你一会儿看了便知。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人还是快快躲藏起来吧,记得躲得好些,倘若被发现就不妙了。”竺远来道。
躲,往哪儿躲呢?堂中空荡荡的,除了神像、供桌之外,再无他物。
“你们也可以像我这样,只是要弄
得像一些。”竺远来提议道。
赵湘琳回道:“说得简单……雷公又没有女的,我怎么办?”
萧天河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堂正中的赤松神像。赵湘琳循向望去,眼睛一亮,在赤松巨像的右侧,有一尊侍女像,大小和赵湘琳的体型差不多。而左侧却只有一座圆台,台上残存着一双“脚”,塑像从膝盖往上皆不见了。
“哈,我来装这个正好!”赵湘琳一刀将圆台上的残脚削去。侍女像上涂漆剥落,赵湘琳到庙院中就地一滚,沾上片片泥渍,又抓了一把泥往脸上抹了几下,别说,在黑暗中还真挺像掉漆的模样。复入堂中再滚一圈,沾上一身尘土,摆弄几下发型,往圆台上一站,一尊“侍女像”就这么完成了。
“你怎么办?”赵湘琳问萧天河。要装神像的话,萧天河只能像竺远来一样扮成雷公像,可必须得事先备好神像服饰那样怪异又夸张的行头才行。萧天河仰头望了望,看来也只有冒雨藏在房顶上了。
“萧兄弟,你快点儿藏起来吧!”竺远来催促道,“赵姑娘,你手上的那些珠串都得摘掉啊!”
此时,堂外忽然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嘘,他们来了!”竺远来焦急道。
赵湘琳连忙将首饰悉数摘下。萧天河想上房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跳上正台,猫腰藏于赤松雨神像后面。庙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慌乱之间,赵湘琳的一条手链扫到了盘腿而坐雨神像上,声音空明,萧天河顿时心生一念,用力掀了一下神像。果不其然,神像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他赶紧从底下钻入了神像内。
神像刚一放稳,就有人走入了堂中。所幸,刚才外面风雨声太大,他们并没有听见堂内的异响。
“居然下这么大的雨,真晦气!”一人抱怨道。
“老四!休要胡说,今夜之事不能有丝毫闪失!”另外一人道。
“不必担心,对方难不成有三头六臂?区区几个三才级、四象级的刀魔而已,难敌我一干兄弟!”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说得对,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等他们把三弟还回来,我们就招呼埋伏的兄弟一起杀将过去,将对方剁成肉泥!”
“二弟,对方之所以选在这离台山顶交易,一是向来无人,二是石山难以埋伏,兄弟们可都藏好了?”
“大哥尽管放心。此山并不高,大部分兄弟都藏于山下周遭的树林之中,山上仅有几个本领较高的兄弟。到时只要我们拖住对方别让他们逃跑,就大计可成!”
“很好!我们赤鹰帮自建立以来,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今夜,我们定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耻辱部讨回来!”
萧天河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从说话声和脚步声来判断来者的人数。堂中应该有三人,从他们的交谈内容来看,三人分别是“赤鹰帮”的老大、老二和老四,而老三则被掳走当了人质,双方约定今夜在离台山顶交易。既然赤鹰帮没带来人质,那多半应该是以物换人了。
“一会儿我出去和他们对峙,你二人在庙中别出去。”那位老大吩咐道。
“大哥,还是我出去吧,当心他们暗箭伤人!”
“老四,你一会儿的任务是护好三弟,待二弟令起后,趁乱杀出去。你不必担心我,金雕派那几个人的秉性我清楚得很,他们不会使出暗箭伤人那种下三滥手段的。”
刚才是“赤鹰帮”,现在又冒出来个“金雕派”,萧天河暗自好笑,这些帮名起得可真俗气。
“哼!我才不信他们,若真是光明磊落行事,为何还以三哥为质逼我们交出石板?”老四气鼓鼓地说。
石板?萧天河心头一颤。
“听从我的安排!有二弟照应我,我不会有事的。”老大的口气似乎胸有成竹,“三弟那暴脾气是该改一改了,即便东西被偷了,也不至于一个人单枪匹马去闯金雕派啊!又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闹到最后被抓了扣押下来,反而是咱们赤鹰帮理亏!结果还得靠白鸮门主出面调停,唉!”
“还要什么证据?明明就是他们偷了藏宝图,好在我们制作了副本,提前挖出了宝贝,要不他们还不知道会把三哥怎样呢!”老四怒道。
“老四你还没明白过来吗?人家偷走宝图为何还要放出消息?分明就是为了引人前去闹事!三弟鲁莽,中了圈套,他们就借故扣押下三弟,然后等我们费力将宝贝挖出之后,再趁机以人质要挟。可谓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如果三弟沉得住气不去闹事,他们偷了宝图又如何?宝贝不还是在我们手里?想一想,为了那宝贝,我们死伤了多少兄弟!金雕派根本就是在耍以逸待劳的把戏!”
萧天河点了点头,心道这老大不愧是老大,到底看事情比其他人通透一些。
“所以今夜决不能让他们拿走石板!”老四道。
此时,一声宏亮的喊声从庙外传来:“赤鹰帮主可曾到场?望现身相见!”
“他们来了!一切依计划行事!”老大最后叮嘱了一句,脚步声越来越远,出庙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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