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戴着斗笠,在潭州的一条小巷中慢慢地行走。
“萧前辈不是一直不许我出岛么?怎么会突然让我来买什么草药……”他心中甚是不解,“星风海阔,小岛零落,还布下了法阵,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察觉,有什么要紧非得炼制丹药?”
“满天星……这药名还真是独特,之前的几个州城所有的药铺都问了个遍,不论掌柜还是伙计,都一概不知,难道是天焰大陆特有的草药不成?亦或是在青龙大陆根本不叫这个名字?潭州是骧龙郡南部较大的州城了,若是此处再没有就麻烦了,难道还要一直往北找到亢龙郡去?”天逍扶了扶斗笠,轻轻摇头。。
刚才他已经询问过城中百姓,潭州最有名的大夫就在城北这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天逍决定向他打听打听。
“小巷最里头的一家……到了,就是这儿!”天逍抬头一看,一个破旧的二层小楼,大门紧紧闭着,门上的牌匾陈旧斑驳,写着几个褪色的大字:“春风斋”。他莞尔一笑,心想:“这么个古朴破旧的小楼,倒起了个风月场所的名字。听闻医术高明之人大多脾气古怪,看来的确如此。”
天逍跨上台阶,抬起手刚想拍门上的铜狮吞环,门却忽然自动向里打开了,一股怪异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他向里面望了望,房中一片阴暗,只能依稀看到一张方桌和几把破旧的木椅,还有最里面的楼梯。
“既然来了,为何伫足不进?”从楼上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天逍一愣,人在二楼,刚才是如何开的门?“能察觉到门外有人,还能隔空开门,这个大夫似乎是个高手哩……”他跨进房中,转身关上了大门。
门一关,房中就更黑了,天逍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借着窗外透进的些许光线,他看到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大小的席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有一人正背对着楼梯,单肘撑地躺卧在席子上,他的姿势有点奇怪,整个身体向内稍稍倾斜,但却不倒。
此人身穿灰衣,头发花白,腰束一条绿色绳带,脚上蹬着一双草鞋。
天逍微微一笑,摘下斗笠,对着背影拱手道:“原来神医竟是一位修仙者,失敬。”
“哦?你如何知道我是修仙者?”那人没有转身,仍然保持着躺卧的姿势。
“客人未进而知,此为其一;身在二层开门,此为其二;年长底气十足,此为其三;倾身侧卧不倒,此为其四;灰衣右肩破损,此为其五;脚穿草鞋无茧,此为其六。由此六点,我猜测你是修仙者,而且境界不低。”
“观察得倒是仔细。可这几点中除了第一、第二条之外,其他的几条似乎并不能得出你推测的结论,我很好奇,你且说来听听。”
天逍解释道:“方才在楼下听到您的声音,似乎年长,您灰白的头发证明了我没听错。但我却注意到,不论在楼上还是楼下,您的声音始终强弱如一,清晰细密,底气充沛,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您侧卧时身体内倾,但却稳固不倒,是浑身筋肉强力的证明。而您之所以侧卧内倾,应该是为了避免背上仙剑剑锋触地而养成的习惯。而您衣服右肩上的破损正是长年与剑套摩擦留下的。
您脚穿草鞋,但脚踝后跟却并没有磨出老茧,说明您不常走路。但行医者怎会不天南地北四处采药?所以我猜测,您御剑飞行的时候比较多。
结合这几点,加上您灵识探人、灵力开门的功夫,我推断您应是境界高超的修仙者无疑。”
老者忽然坐立起来,转过身对天逍大笑道:“你的理由太过牵强。
先说第一点,刚才我正好在窗边,看见了你,所以知道门外有人。
第二点,我行医之处就在这二楼,屡屡下楼开门太过麻烦,所以做了个小小的机关,楼上一拍墙,楼下就开门。
第三,这座小楼家什甚少,稍显空荡,故在楼上说话,楼下也可听得真切。
第四,侧卧身体内倾,是因为我左腰生了一个瘤,倾而不倒只是多年形成的习惯。
第五,衣服右肩磨损是因挑水所致,与剑套无关。
最后一点,”老者指着脚上的草鞋,“此草名为柔茵草,特点就是细软顺滑,故不磨脚。另外,我只开方,从不配药,所以也不必外出采药。你不见我这两层小楼中连一根草药都没有么?”
天逍仔细打量了一下老者,面容削瘦,目光仿佛鹰一般锐利有神,一尺长须过腹。对于他的解释,天逍当然不信,既然老者不愿承认,他也不再多言,简单表明了来意:“老丈,听人称赞您是位盖世神医,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满天星’这种草药?”
老者并未回答,而是凝视了天逍片刻,开口道:“你过来坐下,让我给你号一号脉。”
天逍不解,疑惑地走了过去。老者抓住天逍的手腕,闭上双眼,一手摸着胡须,仔细地感受着脉搏。
许久,老者睁开双眼,盯着天逍问道:“小子,你是从何处听到‘满天星’这个名字的?找这种草药做什么?”
“老丈,难道您知道此草药?我受一位前辈所托,寻‘满天星’炼制丹药。”
“唔……”老者沉吟许久,回答却让天逍再度失望,“我从未听说过这种草药。”
天逍叹了口气,连神医都不知道,看来萧前辈交代的任务要完不成了。
老者忽然话锋一转:“我不知道并不代表一定没
有,一个人的见识毕竟有限。不过,有一人肯定知道‘满天星’是否存在,就看你有没有机缘认识了。”
“哦?是谁?”天逍内心又升起了希望。
“听闻修仙界中,唯花一脉医术最为高超,你若能认识当世花门人,可以向她打听。花一脉传承近千年,对于草药的记载一定极为丰富。若是她也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老者道。
天逍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没想到呢?花一脉的医术独步天下、盖世无双,当世门人正是师娘花千雪,只要找她问问不就清楚了?自己不便露面,让天遥代劳即可。正好还能悄悄探望一下久违的师父与外公。
“多谢前辈提醒。告辞了。”天逍起身,向老者拱手行了个礼,转身下了楼。
老者哈哈一笑,目送天逍下了楼。等天逍出了小楼之后,他轻轻一挥衣袖,门再次紧紧闭上了。
打定了主意,天逍就不再耽搁,直接向北出了城,往天道山的方向行进。白天他不敢御刀,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才升空飞行。反正萧前辈让他三个月内返回小岛,时间绰绰有余。
……
这一日,天逍到达了骧龙郡的王都建州。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天上又忽然下起了雨,于是他打算找个茶馆休息一会。
街上的人们大多行色匆匆,从天逍的身边经过。忽然,长街远处的两抹紫色映入了他的眼帘。
“太清宗!”天逍看到久违又熟悉的衣袍,心中顿时涌出强烈的亲切感,他快步追了上去。
那两位弟子进了一家酒楼避雨,天逍也跟了进去,在两人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壶浓茶和一盘糕点。
那两名太清宗的弟子则点了一壶润香流和几个小菜,边对饮边交谈了起来。
“李师兄,这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其中一人说道,“我还想趁这几年时间好好修炼呢!”
“谁知道啊……可能要等与妖兽开战之后才能回去吧。对了,孙师弟,你是不是快突破到空冥境界了?”李师兄道。
孙师弟仰头喝了一盅酒,叹道:“是啊,唉……还剩下不到四年时间,本来就不充裕,偏偏又因为此事耽搁了。李师兄你就好了,正巧升入空冥,剩下的时间只要巩固境界就行了。”
天逍在旁边仔细听着。那位李师兄看着有些面熟,可能在宗内见过,而那位孙师弟则完没有印象。听两人的口气,似乎是接受了什么紧急的任务。
李师兄给孙师弟满上了酒,安慰道:“人在山下,等于是自由了。做人不要那么死板,要学会变通,在山下也能修炼不是?白天寻人,晚上练剑,遇到什么问题还可以问我。”
“寻人?寻的何人?”天逍心中疑惑,侧耳继续听着。
“毕竟不如宗内啊,天道山上灵气也浓郁……但愿能顺利突破吧,提升一个境界,在仙妖大战中存活的可能也大了些。”孙师弟道,“李师兄,你真的看见易先生了?他长什么模样?”
“易先生从道德殿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了。他长发齐腰,左边一半是蓝色,右边一半是绿色,面容十分年轻,看上去跟我们差不多。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长相都很奇特,有个人又瘦又高,跟个竹竿似的,还有一个胖子,那长相实在是……我都没法形容,真是丑到家了。”李师兄摇头笑道。
孙师弟凑近了轻声道:“咱太清宗那两位大乘后期高手还不是一样奇怪?一个瘦小如猴,使得却是柄重剑,还有一个又胖又壮,可偏偏用了柄‘针’一样的细剑,真是好笑,他们俩换一换还差不多……”
旁桌的天逍听得一清二楚,他呷了口茶,暗自好笑。
李师兄也压低声音说:“或许每位高手自有独特的风范吧。听说那一日其他六大宗派的人和几位散修者齐聚太清宗,个个来者不善,气势汹汹,要不是卢前辈及时赶回,李宗主差点儿应付不过来呢。”
天逍皱了皱眉头,他回想起当初游龙郡探宝之后,因为七星剑的消息而引起六大宗主齐聚太清宗的事。那么这次六大宗派齐聚太清宗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都是那个该死的何天逍引起的?要不是为了寻他,我也不会浪费这几年的时间。”孙师弟抱怨道。
天逍端茶碗的手抖了一下。
李师兄说:“孙师弟,你可不要小瞧了他。当初他在宗里的名声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才隔了多少年啊,他居然能杀得了洞虚境界的高手!所以师父才命我们一定要与张师兄他们会合之后再一起行动。”
天逍将茶碗放下了。自己几年前就被萧前辈掠到了小岛上,几时曾杀过什么洞虚境界的高手?
“嗨,李师兄,一个败类而已,你佩服他做什么?”孙师弟的口气很是不屑,“没有毅力,经不起打击,现在不知跟谁学的邪门功法,专找小宗派下手,柿子专挑软的捏,有什么能耐?简直是丢我们太清宗的名声!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过去有多天才我不管,现在他即便再强我也看不起他,白瞎了萧师姐这么个大美人为他牵肠挂肚的。”
天逍攥紧了拳头。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污蔑自己,而且还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
“啧啧,说起萧师姐,我可有好些年没看见她了。最近刚入宗的几位师妹,没一个好看的。”李师兄慨叹。
孙师弟笑道:“李师兄,即便看
到了萧师姐又能如何?人家的心思又不在你身上。要说咱们宗里最漂亮的几位姑娘,可都在竹园里呢。唐师姐和朱师妹没希望的话,那位花一脉的清雨师妹也可以啊,李师兄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哪里敢啊。清雨师妹那个师父,好像叫花千雪来着,可是厉害得不得了,听说上回司雾峰的彭师兄就是因为这事去了竹园,在清雨师妹那儿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花千雪狠狠骂了一通,哈哈,可丢大人了。”
“师兄……”孙师弟忽然握住了李师兄的手,眼睛瞟了瞟天逍的方向,他留意到,从刚才开始,旁边这个带着斗笠的人举止变得怪异起来,不喝茶也不吃糕点,似乎在偷听两人交谈。
没等两人起疑,天逍先站起身来,指着两人的桌子招呼小二道:“小二,给两位道友再上一大坛好酒,四盘小菜,与那桌一起部算在我的账上!”
小二干脆地应了一声,“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见天逍如此豪爽客气,李师兄起身拱手道:“原来阁下也是位修仙者。多谢道友慷慨!”
天逍压了压斗笠边沿:“两位道友不必在意,我乃是一介散修,仰慕贵宗已久。今日得此机会,定要与两位痛饮一番。”
李师兄对着桌旁的空椅伸出手来:“请!”
“道友戴着斗笠多有不便,何不摘去?”待天逍坐下后,孙师弟道。
“我……相貌生得丑陋,从小就带着斗笠轻纱遮挡,摘去怕扫了二位道友的酒兴。”天逍搪塞道。
孙师弟微笑道:“道友言重了,我太清宗弟子岂是以貌取人之辈?道友不必忌讳。”
李师兄被天逍请了客,心情大好:“哎,孙师弟,既然这位道友不便露面,我们就不要勉强。常言道‘相逢即是缘’,既然有缘,知不知道真面容又有何妨?以友论交,看重的不是面,而是心。”
小二抱着一坛润香流还有一摞大碗上来了,以他的经验来看,要大坛酒的客人心胸必定豪迈,不会稀罕那小小的酒盅,定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
天逍为两人和自己倒满了酒碗,端起来说:“没错!冲着兄台这句话,我先敬二位!”天逍将黑纱撩开一个小缝,小心不露出面容,喝下了那碗酒。
李、孙二人也举碗示意,一饮而尽。很快,下酒菜就上齐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三人的关系也近了不少。趁着兴头,天逍装作不经意地问:“方才不小心听到了二位兄台的谈话,好像是宗内出了什么大事?不知可有小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李师兄道:“我说兄弟你肯定是隐修了许久吧?要不怎么连最近修仙界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
“的确,李兄莫笑,我这是隐修之后头一次下山。”
“兄弟贵姓?”李师兄问道。
“免贵姓萧。”天逍随意诌道。
“萧兄弟,这事还得从我宗的一名弟子说起。此人姓何,名叫天逍,在十多年前因为结婴失败而放弃了修仙,离开宗派之后不知所踪。可最近不知怎么又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修为大长,连续消灭了几个小宗派,连洞虚境界的高手都被他杀掉了。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这次正是奉了师门长老之命,下山寻他。”李师兄道。
天逍疑惑地问:“哦?可是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孙师弟道:“那倒不是。见过何天逍的人都被他杀了,但是他杀人后留下了字迹:‘杀人者,何天逍’,简直太猖狂了。”
天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在冒充自己行凶!“如此说来我倒是不信,他既然放弃修仙了,怎么可能会修为大长?结婴失败应该是和合境界吧,仅仅十来年就能杀掉洞虚境界的高手?字迹可能是冒充的,不足为据啊。”天逍不解,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就没人发现么?
李师兄摇头叹息:“萧兄弟,你有所不知。根据‘水木散人’易先生的推测,那何天逍之所以放弃修仙,如今又修为大长,是因为他修习了邪门的功法所致,而且已经走火入魔了,否则他不会那么丧心病狂,灭了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几个小宗派。更可恶的是,他还屠戮了骧龙郡金仙宗的一干弟子,当时还有许多其他宗派的弟子包括太清宗的弟子在内,都被他一并杀了呢!”
天逍愣神了,居然还有这种事!他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知道自己名字的人寥寥无几,除了那位“萧前辈”,还能有谁?难怪他经常夜间外出,原来是干这等勾当去了。
此时此刻,天逍的心中五味杂陈,震惊、怨恨、懊恼、失望、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心间,有人冒充是明摆的事,那个易柳尘为何非要把账算在自己头上?别人不信也就罢了,可怎么连师门长辈也不信任自己?若非经过李原啸的同意,太清宗的长老又怎么会派弟子下山来寻自己?
“易先生的推测可有证据?”天逍心有不甘地问。
“听说有吧,我们这些普通弟子知道的不多。下山寻人是宗主亲自下的命令,应该是错不了的。”李师兄道。
孙师弟端起酒碗:“如今修仙界各大宗派都在寻找何天逍,可就是不知道他藏在哪里。算了,那个败类丢了宗门的脸,不提也罢,别让他扫了我们的酒兴,来,干!”
天逍默默地举起酒碗,喝干了里面的酒,原本醇香可口的润香流,现在却仿佛毒药一般灼烧着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