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年久失修，昏暗的灯泡一闪一闪。
灯泡内的钨丝偶尔会啪地发出轻响，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坏掉。
昏黄灯光下，厂房内横七竖八倒了很多废弃的器械，朽坏的铁杆摔在地上，空气里飘扬着灰尘。
郑毅脸色铁青，表情难看至极，他口罩落在地上，已经被踩了好几个脚印，脏污清晰可见。
这会儿，郑毅脚边儿的地面上还印着清楚的灰黑色子弹痕。
子弹壳散落，灰黑色烧黑了一小块地面，刺鼻的硝烟味道充斥鼻腔。
刚刚奔进来接应郑毅的两个人已经握紧了枪，与郑毅形成三角围堵之势，堵住了所有出入口。
“姚安，你疯了不成？！”
郑毅怎么也没有想到，姚安会突然爆起，居然挟持了秦萧。
这会儿，姚安手里的枪稳稳当当，枪口对准了秦萧后脖颈。
——本来以为事情发展顺利，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郑毅还没来得及得意呢，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简直惊呆了好吗！
他离行前没被嘱托过，出现类似情形该怎么做。
怕是郑南平也想不到，秦萧居然会被姚安挟持。
一个还在服役中的特殊行动队长，被转业多年、身手退步的姚安劫持了。
这他妈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这似乎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刚才的短时间交手只有不到一分钟，此刻，事情变化快速得令人目不暇接。
奔进厂房的两人都是郑毅带来的，之前隐藏在暗处，听到动静就赶紧跑过来了。
郑毅生怕事情冲突升级，赶紧对那两人做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郑毅一点儿也不敢大意，郑南平提醒过他，要注意姚安。
这家伙可能会闹出点儿幺蛾子，还大概讲了讲一些控制姚安的小手段。
可这家伙……谁知道姚安说翻脸就翻脸，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姚科长，你冷静一点儿，不要自毁前程。”郑毅没办法，只能谈判。
他特意加重了科长两个字，提醒姚安自己现在的身份。
现在，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我很冷静。”就是因为冷静，姚安才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
郑毅张嘴想说话，姚安冷笑着，粗糙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姚安面无表情瞥了眼，身侧被枪口，依旧淡定从容、似笑非笑，表情有些嘲讽的秦萧：“行了，你别给我画大饼。”
“就你这点儿能耐，跟郑南平差远了。”
“不想让秦萧死，就照我的话做。我也不想跟你们撕破脸，大家可以谈价钱。”
“秦队长，走吧？”姚安拖长尾音，威胁得瞥了邱宇一眼。
邱宇很安分地跟着，任由鸭姚安控制着自己靠近大门。
但他后头的两人挡住了去路，郑毅心里狂骂姚安脑子有病，额头渗出冷汗，急切又快速地劝说：“姚科长，你千万不要让做自己后悔的事情，叔叔一直很看重你的，大家都是合作伙伴，你有要求我们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嘛。”
郑毅知道姚安在担心什么。
这是担忧郑家与秦萧和好后，把他当成弃子，丢给秦萧当受气包，平复秦萧的怒气。
郑毅委婉提醒，姚安冷笑了声，他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日子过的不错，就是因为他从来不相信郑南平。
姚安一直很清楚，自己在郑南平眼中的位置。
一枚棋子而已。
郑毅似乎以为姚安是想拿捏着秦萧，逼他退步，然后提条件。
姚安的确是如此想的，可他的态度跟郑毅以为的拿捏一下截然相反。
见郑毅想茬了，没把自己的威胁当成真的，姚安又打出了一枪。
枪子差点儿崩到郑毅脸上，惊得他脸色都变了，心跳加速，腿脚发软。
他就是个普通人，对枪支还很害怕。
“你还真把我当傻子糊弄。”
姚安目光斜斜地盯住秦萧，冷嘲热讽，语气冰凉：“秦队长公务繁忙，任务繁重。这些年，你东奔西走，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做别的。”更别说，是深入调查当年的219爆炸案了。
姚安虽然转业了，部队里还是有老朋友在的。他经常会打听下部队里的消息。
秦萧被打压的日子，他根本接触不到当年爆炸案的资料文卷。
也没有时间，没有条件从余三九嘴里套出那么详细的信息。
余三九又不是傻子，这些东西是他活命的资本，怎么会轻而易举就透露出去？还说得这样详细，就差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肯定是有内鬼卧底。
秦萧无法追查案子，没有办法，没有时间接触到余三九。
那么，他是如何精准知晓那么多消息信息的。
甚至，还可以伪装成余三九欺骗他，连说话口音都如此之像，一模一样的乡音！
他还知晓当年余三九马仔的名字，他们的年纪和性格，偶尔还提起过这些人现在混着什么日子。
这能是秦萧知道的？
不可能！
别说秦正泽会调查，郑南平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也会把这案子资料捂得死死的。
秦家那边有动作，瞒不过郑南平。
“据我所知，当年的219爆炸案，案卷封存在军区。秦队长是怎么拿到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秦队长会分身术吗？能在完成案子开荒的同时，分出另一个人来，偷偷摸摸跟进案件，调查深入到这种地步。秦队长比那些所谓的神探神多了，我们这种搞刑侦的跟你比，就是弟弟。”
邱宇眨了眨眼，偏开头，漆黑瞳仁深沉，似乎是带着点儿疑惑地回望向姚安：“？”
嗯？
姚安短促地冷笑了下，表情陡然变得冰冷至极。
他能在凌海市公安局做到刑侦科长的位置，也不是光靠裙带关系，真本事他有。
否则，当年又如何能跟秦萧一同被提拔为行动队长。
“我这些年一直隐藏的好好的。秦队长怎么突然就能找到我了？”
郑毅微微瞪大眼睛，脑海中灵光一闪，惊愕又不可思议地反驳：“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们放的消息吧？”
姚安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清清楚楚显露出了他的想法——就是这个意思。
姚安语气平铺直叙：“当年案子的那些人四散零落，都没什么好下场，也就我一个，还能威胁到即将升任的郑家主了吧？”
“你瞧瞧，我是不是特别碍眼。”
郑毅：“……”你他妈这是什么开拓到宇宙星空的想象力啊！你咋不说我们要把自己直接松进监狱呢？自首岂不是更好？还省了跟秦萧沟通废话的功夫呢！
郑毅觉得今天听到的笑话能让他笑一年：“我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们疯了不成？！”
主动把当年的事情暴露给秦萧，让这家伙逮住他们的把柄，这简直就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不！傻子都做不出这么傻叉的事情！
姚安似乎看出了郑毅掩藏的心思，声线平稳，摇头，漠然下判断：“你这种傻子是不懂的。”
傻子郑毅：“？？”
“这才是那位的高明之处啊。像我们这种人哪里能想到这种计策，你说是不是啊，秦队长？”
邱宇：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应该说是还是不是，要不，你给我提个醒？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儿佩服这些家伙的想象力和突破天际的脑洞。
邱宇觉得，自己接任务久了，一直窝在远离繁华城市的犄角旮旯里，太落后。
可能有点儿跟不上时代，反而比不上这些家伙了。
他啥都没说，这两家伙就能脑补出精彩纷呈权谋大戏，应该不太需要他才对。
邱宇本来很佩服郑南平的脑洞，这会儿，觉得郑南平很一般嘛。
这才哪到哪，姚安有更厉害的！
跟姚安比起来，郑南平算不了什么了。
这家伙才是想象大师，编剧都没你会。
邱宇嘴巴抿了抿，他沉默者不回答，却反而让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邱宇：这不回答也不合适啊！
邱同志艰难地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语气莫名，情绪听不出来悲喜：“你开心就好。”
我现在无关紧要，就是个吃瓜群众，静静地看着你们表演。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你想的太多了，姚科长！”
郑毅觉得事情的发展方向正以让他措手不及的速度，朝着某个滑稽又可怕的方向狂奔而去，眼看着就要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他努力的想要弥补，拼了命的思考着。
绞尽脑汁想解释——这次要是扛不过去，把事情搞砸了。他回到南方，等待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我们只是听说了余三九身死，贩毒集团分崩离析，这才关注起了其他事情。”
“至于你说的，有关你的资料泄露。转业资料保密性不高，秦书记勾勾手指，就有人主动把资料送过来了，哪还需要我们动手脚？”
这会儿，郑毅都顾不得话语里的忌讳了，拼命地努力解释，该说的不应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秦队长，为什么能找到余三九，调查到你的行踪，破开案子。这事情，你要问秦队长啊！”
我们他妈的是无辜的啊！
谁害你了，我们没有害你！
乍一听说余三九案子，郑南平还对着他们发了一通火了。
一直骂余三九废物没用。
姚安嘴角噙着冷笑，用一副我已经看破一切、看穿世俗的眼神儿，静静的看着郑毅垂死挣扎。
他看着郑毅的姿态是如此通透，眼神是如此自信：“余三九那老狐狸在外头飘了这么多年。那群没本事的家伙都拿他没法子。”
“也就你们出手，才能雷厉风行啊！”姚安感叹般地舒出一口气。
邱宇继续当他的吃瓜群众，伪装被挟持，忧愁地思考开了——我该不该继续当秦萧？
这会儿，如果是秦萧，他会怎么做？当秦萧好像更有趣一点。
郑毅涨红了脸：“……”
就他妈一句话——淦！心里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他只想哭一句：“我冤枉啊！”
窦娥冤！六月飞雪，我冤枉啊！
艹！
姚安根本不搭理郑毅，继续诉说。
他言语生动，立场、理由、过程、结局，讲得有理有句，娓娓道来，说的跟真的似的。
就连半崩溃的郑毅听着听着，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难道，这是真的？
他毕竟只是小辈，又是远房。
有些事情派他来做了，但更具体的细节却并不会告诉他，他就是个跑腿的马前卒而已。
或许，真的跟姚安说的一样。
他们要跟秦萧化干戈为玉帛，顺带处理了那些细枝末节的威胁。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应该要临时改变计划，赶紧把这个姚安除掉？
不不不！不太对啊！叔叔临走前嘱咐他，给姚安些警告就行。
最重要的还是稳住姚安，毕竟，姚安能力不错，还在凌海市的重要位置上，有时候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姚安说完了长长的一番话，感觉心中憋屈地那口气彻底散开。
心气通畅，不再憋屈。
他看破了郑南平的阴谋诡计，只要破局，就可以，远走高飞，自然得意得很。
现在，局势完全掌控在他手里。
“秦队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南平他们都是一群骗子，想坑你入瓮而已。”
邱宇认真想了想——在大概是要他发表被骗感言，总结对姚安讲话的感悟啥的。
这事儿他倒是熟悉，任务后都要写任务报告，总结下任务经验。
写报告邱宇擅长，可他没被人骗过，不太清楚被当猴耍后的详细心路历程。
他一般都是在任务里把那些家伙当成猴耍的，被人耍，有点难。
邱宇为难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他只能用结束对话的常用招数——已阅。
不发表任何看法，自然结束对话。